原创：八千岁泪眼汪汪

 
       木门虚掩，一群冬风灌进柴房。
      “这句话可以入诗”，刚说完，我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小满的陷阱，原来她是用来嘲弄我这一口被烟火作旧了的“铁齿铜牙”，是规劝我去牙科粉饰“门面”，也有委婉劝导我戒烟的意义。
       我是个瘾君子，而且在很多场合已经感受到自己是个不受欢迎，何况出门或者沐浴更衣时，连自己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焦油味。那味道就像一场瓢泼大雨，湮灭了一堆正在燃烧的麦秸之后，滞留在空气里的那股恶心的污浊之气，既有焦土的味道，还有熏过的臭鱼味。还是小满在家引用过的一段话“和抽烟的男人一起生活，与舔烟灰缸没有两样”再妥帖不过，何止是入木三分，简直要流传千古。虽然我知道抽烟是恶习，而且有顽固的劣根性，却依然觉着这话特别刺耳，觉着是对自己人格的荼毒。当然，抽烟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荼毒他人，而且我已经使她温软的声带经常卡壳，甚至引发过咽喉炎乃至头晕目眩。如此想来，我真的是劣迹斑斑了。
       戒烟、洗牙，从现在开始！

       说实在的，当我躺上白色的手术台上，既心有余悸又心存羞愧；而当我想起吞云吐雾的感觉时又心有不舍，而且忐忑不安。小满确实是因为陪伴，可我心里却有被押送的滋味。

       这是一间皎洁的手术室，除了女医生黑洞洞的眼睛和小满站在旁边时那身挺直的乳黄色半长外套。而且，医生手上两件器械更是白得寒光闪闪，冷气逼人。洗牙就这么很严肃地开始了，一应家什像杀猪那样。这时的皎洁照亮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我感觉到恐惧开始漫延，继而身体颤栗了。或然间，那毛骨耸然的针管和凉风嗖嗖的软体动物，似乎，仿佛就要接触到我的身体……
       小满知道我的柔软处。她有意识地走近我，刻意地使我的身体感受到她的存在与温度，还不时地莞尔微笑！
       我迷上眼睛，故作坦然地作如是想：我想到廉颇不老却老当益壮的英雄气概；想到“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项羽；想到断臂求生的豪气与侠骨；想到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或者际遇过的石破惊天与寒窖风雨。
       于是我就不怕了，心身逐渐平静到怡然听风望雨的轻松。
       仿佛采石场边的疲惫。我闻见了硝烟和切割大理石时，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刺鼻的焦石的味道。而这会儿，那塞满鼻息之间的焦灼味，感觉并不是那么恶心。我努力地设到，是在欣赏一场阳光之下挥汗如雨的壮阔的采石场风景——
       爆破声、敲击声、切割声、破裂声、撞击声，声声入耳；垮塌、碎裂、飞屑和蒙尘的样子，纷纷入境；隐忍、心疼，精细、欣慰之情，不一而同。我并不因为口渴，而是因为飞尘与焦灼的情境使我恻隐之心泛滥。于是那焦土味、那揪心的磨砺声、那满口的秽物似乎都在暴涨。实在是无法隐忍，我似乎就要崩溃了，心里有种莫名的想要发泄的冲动。再也无法容忍了，我不顾一切地转身将满口即将喷射的痛苦呕吐到皎洁的瓷盆中，真希望有人倒提着让我吐个干干净净。
       实在不堪，实在是不堪啊！我心里正在感叹所谓的情何以堪，却又发现原先不够在意的置入口中的微型抽秽泵，早已开始工作了。只见那一股股淡红色的血水汩汩地，咕咕地在软管里上窜，好不怕人。
       继续入定。我好像黎明前来到一家农场之外，只听见仔猪抢食时被踩的“咩咩”声；小鸡被倒提时的“叽呀”声；老鼠磨牙的“吱吱”声；小儿呲齿的“呲呲”声。它们此起披伏，犹如岌岌可危的状况，又如在我的肌肤之间有软体动物正在爬行，实在是无法忍受，实在可怜的样子。此刻，我情不自禁地感伤却不知道感伤什么，继而感觉到眼圈里泪光闪烁，泪眼汪汪了。我似乎乞怜似的寻觅着什么，当看见了小满倚在身边，心里便踏实了许多。其实小满一直坚守在旁边，却已经不再是之前胜利者的口吻和欣慰之情了，而是眼见心受的丝丝怜爱之意！她用早已准备的抽纸揩去我眼角上的泪光。此刻我竟然心热了起来，心里酸酸地似乎泉涌般的感动，又似乎上辈子尚未还清的一笔孽债那么揪心。小满对我的疼爱之情触及我心中另一处的柔软。这柔软里盛满了我们的幸福和我的愧疚之心。

       由此我想了很多，也想到了很多。
       我想到了古宅被腐蚀过的墙根，想到垮塌的古堡，想到一段残垣似的长城上的凄凄刺骨的西北风；我想到了自己这口被烟火差点作废了的、炉壁似的、就要坍塌的、所谓的“铁齿铜牙”；我又想到那软骨做的咽喉和“羊豪做的肺”；我还想到了清明雨中被阴风吹落油纸伞的妇人的孤影。
       终于结束了，我心身释然。这期间的感受，再也不是指缝间流沙，时若刍狗般的感叹；也不是度日如年般的无奈，而是“蜗牛为受伤的青蛙买药”那又急、又气、又感动。原本计划一个小时完成的一次简单粉饰门面的洗牙活动，却做成了足足三个小时，不亚于一场重大的手术。其实它就是一场重大的手术，只是这场手术非常特别，提前拯救了一个生命，拯救了我在人生旅途中就要游历的一处处美丽风景。

       外面还在下雨，从三点多的“天街小雨润如酥”下到这傍晚时的阴风冷雨。我周身已经温暖，并继续温暖着情绪和眼神，因为医生留给我成功者的欣慰与轻松；小满留给我幸福着的欣喜与成就；我也给自己留下近乎陌生的崭新的微笑。只是我的微笑中含着皎洁的久违了自信，只是饱含着对瘾君子们暗度陈仓的留白。
       “不以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这时候我不由地想起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一句话来：“博爱群生，惠及物类”。我虽然还没到这样的修为和境界，心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总是不应该。如果说感恩是生而知之，礼仪是学而知之，那么“简单，爱！”便是我感而至知了。

       小满与我在暮雨中伴行，感觉今天的她特别美丽，特别暖怀，特别可人。她脸上的春色成为了我眼中的春光；或者我们也是路人眼中的一道风景。只是我想见了刚才还“泪眼汪汪”的自己，想见了小满心疼我时的情结，也想到了小满与我说过的那句“和抽烟的男人一起生活，与舔烟灰缸没有两样”。
        ——或者，今晚会是另一番风景！

作者简介

        八千岁，原名万河保，自幼酷爱散文，江山文学网、中国散文网、中国文字缘优秀作家，诗歌评论家。诗观：人生不是计算结果的赛事，而是一次精彩的旅行，把日子掰开塞满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