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
作者:杨成申
父亲已经走了七年了,都说父爱如山,可我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读懂我的父亲。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脾气相当暴躁,我的脑子里全是他恶狠狠地打骂母亲和姐弟的情景。所以,我最怕父亲,很多次,看见他毫无理由地打着我的母亲,我们几个孩子就像受惊的小鸟,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母亲一直在哭,没有任何希望地哭着,我们抱着母亲哭成一团。
几个姐姐没能读完书,年纪不大时,媒人上门说媒,不考虑男方是何家境,就嫁人了。二姐出嫁前几天还被父亲用扁担抽打,原因只是二姐不太同意这桩婚事。二姐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含着泪出嫁了。二姐出嫁不久,母亲大病一场。病榻上的母亲绝望的眼神,让我们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彻骨地恨父亲,我盼着长大,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回来。我对父亲的恨,不是咬牙切齿那么简单,我们姐弟八人也和我一样的恨。童年的生活,除了贫苦饥饿,就是无休止地听父亲严厉的管教。父亲给我们的只有害怕和怨恨,家是牢,没有一丝阳光。
高考落榜了,我的心掉进了万丈深渊。父亲因为我没考上大学,凶巴巴地问我为什么没考上,心烦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口气对父亲喊:“就是因为你经常打骂我们,我没有心思学习,我们是你亲生的吗?”说完这些,姐姐们都惊愕地看着我,父亲惊得夹菜的筷子悬在了半空。

后来,母亲走了,父亲再也不骂人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家,我们姐弟几个都成家自立了。母亲走后,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他常常在母亲的坟头自言自语,似乎在和另一个世界的母亲低语着什么。也许是忏悔着什么,也许在交流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由于工作忙,回家的次数逐渐少了起来,而每次回去,我们都会发现,父亲老了,两眼深陷,满脸皱纹,皮肤腊黄。吃饭时已拿不稳筷子,重心不稳,走路时小心翼翼地贴近墙壁,眼神里藏着惊慌,犹如我小时候找不到依靠一样。
其实父亲在外面是一个老实人,记得小的时候我家成份不好,是富农,在那个生长着贫穷、愚昧和野蛮的小村,父亲受尽了人间难以想象的排斥与欺凌,他的无能和软弱成为孕育别人霸道的温床。在那个剽悍成风的环境里,父亲如履薄冰地一天天过着皱巴巴的日子。我甚至感到他从来就没有一天真正伸直腰杆、心爽气和地生活过。每每想及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和无奈的叹息,我都忍不住落泪,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要无端发怒。

后来,我们上班了,进城了。每次回到老家去,我都会看到父亲那自豪的眼神,在村中,他是以一种多么骄傲的口气在和村民炫耀。而每次返回城里,汽车启动时,我都会看到父亲转身而去的背影,这背影是那样的渺小与无助,看着这背影渐行渐远,我感到一阵难抑的酸楚。父亲从来不在人前流泪,他说这是一个男人的底线。在我心中,这底线和他的背影一样有力,我注定永远都不可能逃离,因为它已经幻化为我绵延一生的背影,这背影温情而有力,朦胧而久远。

再后来,我们把父亲接到了城里。在家里,他经常给我们浇花,伺候小狗,还经常嘱咐我在外面要少喝酒,喝多了伤身。有一次,我开玩笑问父亲:“爸,以后你走了,烧钱给你?还是买酒给你?”他笑着说,钱也要,酒也要,钱多点,我到那里除了买衣服给你妈,还要买酒和伙伴们喝。我哑然,背过身,两眼模糊。
我想父亲是爱我们的,也是心疼我们的,父亲走后,我感觉从没有过的轻松,也感觉从没有过的空茫。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到父亲那无助的身影穿越风尘向我走来,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绵延到我身后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作者简介:
杨成申,《绥化晚报》编委、社会新闻部主任,曾出版过13部新闻和文学书籍,省作家协会会员,绥化市作家协会理事,省灯谜协会副秘书长,绥化市灯谜协会主席,电影《好人高大成》制片主任,有多篇作品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黑龙江省文化厅、辽宁省曲艺家协会等举办的征文中获奖,多部作品在香港、台湾等地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