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四首

作者:李威

《肚子》

诗人说：想想那些死去的人

想想那些看着亲人死了却无法送别的人

想想那些一家人一个送走一个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怀抱着全家合影死去的人

……

他说：你别想啊

你没死就别想啊

谁叫你去想！谁叫你去想！！谁叫你去想！！！

学学你的肚子吧

饿了才想，饱了就不想

想也只想自己饿了

从来不去想别人饿不饿

人为什么不能学学自己的肚子！

每个人为什么不能只是他自己的肚子！！

《但我看见过了》

女儿在校门口遇见一只病重的流浪猫

傻呵呵以为身上一百元能救它

动物医院给家长打电话需手术

猫救活了。昂贵的手术费

吓着了女儿。她说，我甚至

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宁愿没有遇见它

我对孩子说：恭喜你，女儿

你说，我宁愿没遇见它

包含了一个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判断：

但只要遇见它了，我就得这样做

李文亮那双眼睛也这样

有时想，宁愿没看见过它们

但我看见过了！

但我已经看见过了！！

我就不能装回没看见过

我就只能在此后一生中面对着它们

也面对它们映照出的我自己

《且容我指给你看》

你有所用心地指给我看李文亮在训诫书上

签下的“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么，且容我指给你看洛尔迦

临刑前的泪水

指给你看朋霍费尔在狱中书简写下的

自己对酷刑的害怕

指给你看圣彼得在耶稣受难之夜

因恐惧而三次不认主

……

指给你看，并给你念圣保罗的话：

我更喜欢夸自己的软弱……

念给你这只迷信强大

一切利害取舍只服从于强大的人看

告诉你：正是他们作为一个

有血有肉的人曾有过的软弱、孤独、和恐惧

让我对他们充满无限敬意

同时正告你（这是我第一次

在我的诗中使用“正告”这个词）

在这个强者为大的世界上

最强大的乃是一个个个体的人的软弱

和每一个软弱的人（包括你）

心中最最软弱

需要用全部生命去捍卫的良知！

《我报给你》

一个熟人

一个知识分子

恼怒地指责

一些负能量分子

这个国家

不是不可以提批评意见

但批评总该有个度吧

她说得对

菩萨度我们

我们度知识分子层面以下

被我们俯视的

卑微众生

关键都是一个“度”字

可是什么度

才是合度的度？

是我这位熟人认可的度

还是她的上峰组织

肚皮装得下的度？

我想起某年春运

基层交管所报表

客流量数据小

领导不满意

电话基层所长

从大势，到大局，到大方向，到大影响

那位所长只回得直接：

我报送的是真的

领导，如果你不想听

你想要什么数据

领导，你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数据

你开个口

我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