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卫铁生,辽宁锦州人,现居深圳。八十年代开始写作,有多部作品集出版。

江苏古镇(散文诗组章)
卫铁生
系列之一.同里
从一滴水里看你,看四十九座古桥上走过的那群人,绸缎和家织布交错的背影,有怎样的名字被流水漂洗,有怎样的故事在宅院的格局中不肯老去,或儒雅,或平淡,或如歌,或无语,这些傍水而居的人物,或许有一个是我崇信已久的传奇。
同里,就如古典又娟秀的绝句,镶嵌在吴地文化的额顶。
同里,状元秀才名家,这些历史土著,纽带一样链接光影变迁。
从宋代到清末,从砖瓦到画柱雕梁,有一座虚拟的桥,贯穿了同里的与众不同。从祖宗祠堂,到炊烟民俗,从同里湖度假村的世界模式,到吴侬软语中骨质的眼神,有不妥协的美,冲洗和纯粹着我的视觉与感官。
我去同里考证一首诗的出处,看水乡古镇的月光和晨曦,是如何稀释掉语言,只把意境留在江南的心坎儿。
我去同里找寻不一样的时光回味,蹚过十五条河流,走遍七个小岛,之后就蹲在水边,看一只水鸟慢慢长大,直到成为这里不可独缺的一部分。

系列之二.甪直
江南桥梁博物馆,原有的七十二座桥,每座桥都是不同造型的艺术品。
也是风水极佳之地,古银杏就如道法大师,站在黛瓦白墙边,看着众生多福长寿。
走进卵石小巷,甪直蒲鞋不溅起多余的注脚,五十八条巷弄,都穿着蓝印花布肚兜和褂子,淳朴的原始味道,更不要压抑的阴险和做作的修饰。
木窗木门,宽梁翘脊,明清风格的宅邸星罗棋布,有的临水沉思,有的仰天沐风,大红的灯笼就如护院的家丁,只是少了森严,多了些祥和喜气。我在一家出嫁的囍帖中驻足,流水宴席不可独缺的甫里鸭,喻有团圆美满之意,我品着他,彷如与晚唐诗人陆龟蒙在保圣寺结缘,与诗歌再牵一次红线。
小桥流水人家,恬静的美景令人流连。
古迹古事古民俗,厚重的文化令我遐思。
徜徉其间,清空怀里的杂陈,以一个饥饿者的形态,来万盛米行求米三五斗。圣陶先生并不认识我,我细细端详他,如大贤者的粮仓,于民国的微朦中,把一粒粒粮食,带给那些去彼岸歌唱新事物的人。

系列之三.枫桥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的枫桥夜泊,多了几分禅意。
枫桥古镇,就在舟舸往来,商旅云集中,扬名世界。
但我无法去一千二百年前,把钟声挂在今日的古镇街头,只能在典当铺和银楼的旧址,把风铃再次倾听。
也许旁边还有一个遗民客商,依然延续枫桥塘上听米价的传统,或是寒山寺一棵古松上,有一枚不落的松果,把过往的游客当成旧主持。但我依然无法解释其中的余音,到底有怎样的涛声会逆流回还。
走进枫桥大街,明清建筑风貌,配上当代的特色文化品牌,一种时光嫁接的形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眼前。如果大运河是镜子,那么枫桥的美,就是镜子里淘洗不尽的诗。
我特意去夜半的水上,感受那首绝句不眠的回访。
甘心在姑苏城喝露珠,感触片刻宁静里的清凉。
无法用文字描写枫桥的神髓,我是失败的诗者。当我徜徉古镇的人情风貌中,我仿佛只是他发音很轻的一个字母,就如水花拍打在渡口,多了几分庸常的倾述。
系列之四.木渎
太湖之滨的园林之镇,是能人辈出的地方,但我只知道范仲淹,也算孤陋寡闻。
木渎,据说是吴王给西施建馆娃宫滞留木材的地方,看样子古代的河道也有吃醋美人的嗜好。
众山环抱的福地,溪水交错,深宅林立。山塘老街上,严家花园,榜眼府邸和古松园,用江南独有的园林气质,衬托了木渎与众不同的美。
我走进其中,水光和树影间,我也仿佛是一方大员,或是喝足墨水的羽扇公子,只是我不敢调戏擦肩而过的美女,怕其中一个是我的祖奶奶,会用水烟袋敲破我的脑袋。
每年都有不同的庙会在木渎举办,此刻正赶上猛将会的庙会,浓郁的吴文化风俗,令我体味到服装的缤纷、美食的丰饶、戏曲的魅力、工艺的原汁原味,和信仰图腾不一样的诠释。我购买了一大堆纪念品,泥塑、银饰、丝绸、木雕等等,就是想把木渎时光过往的点滴收藏起来,虽然不能像种子一样发芽,但也算是沾点艺人的气息。
倚在一处假山旁小憩,不再看牌匾和名人手迹,用手机自拍一张脸孔,怎么看都像被撵出大宅的家丁,呜呼,我终究只是木渎的过客,是不属于古镇祠堂那炷香的。

系列之五.盛泽
与那个养蚕人攀亲戚,她真丝一样的话语,都离不开盛泽的血统。
作为四大丝绸之都之一,盛泽古镇,就被络纬机抒声,从远古一直伴随在今天,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和音了,他早已成为这方天地最悠长的旋律和感动。
从先蚕祠的戏台上,看扮演丝绸行业祖先的演员,进入角色只借崇敬就够了,只要桑蚕还在,老街的日出还在,丝绸的繁荣就会子孙满堂,就会阖家欢乐。从这里开始,走向世界的那一抹色彩是如此撩人,独有的盛泽质感,有呼吸,有传承,有诗意,更有虹彩祥开。
舀一盏盛泽的河湖水,可醉万丈柔情。
剪彩一片明桥和南新桥的月色,可当绫罗满身。
坐在济东会馆,一边欣赏古建筑的雅致,一边品书,不说安闲宁静,只说可消光阴斑影。
桑树可能不再是以前的桑树,但喂养的吐丝的蚕,依然是盛泽高品位的继承。我尝试性地坐到古老的踞织机边,提综杆、分经棍和打纬刀,对我来说好如外星武器,我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感慨吟出那句名联:风送万机声,莫道众擎犹易举,晴翻千尺浪,好从饮水更思源。
系列之六.周庄
那个老人,坐在藤椅上静静看着身前的流水,小桥和房屋的倒影,被涟漪呢喃着,什么在水花中来?什么在离去?周庄用长焦镜头,拉伸了烟雨初霁的光影。
几百年,或几千年,岸边的苔藓积攒了怎样的故事?
雕梁处,漆色斑驳,花销座钟嘀嗒声的一座老宅,半开的窗扉上,谁的手指像时针?
依水而居,从春秋战国延续而来的民谣,可能是背着竹篓踱过街巷的拨浪鼓,或是拱桥上被石头纹身的一声哎哟,抑或是名人云集后一杯剩茶里的纪念,说不清,就如白蚬湖畔金福寺中的香火,到底缭绕过谁的家谱兴衰。
此刻,时光安谧下来,一幅站立的中国水墨画,是唯美的,是真实的,这就足够。
放学归来的孩童,他们咯噔咯噔的脚步,令河埠廊坊少了些苍老与倦怠,仿佛打翻德记酒店的一壶小烧,多了些肆意的红晕和诗意。
那些王侯和名家巨贾都去线装古籍里休息了,余下当代的周庄和一群舞狮子的人,他们或许是纪念什么,企望什么,但无疑都是健康的,有原生态的质朴,更有创新的威风活力。
也找一把木椅坐在老者身边,说什么看什么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和我就是周庄。

系列之七.锦溪
被桃花簇拥的溪水,每一滴里都有一个故事。
那个披着锦带走在时光中的古镇,回眸一笑,就会有诗画的精妙,千年依旧。
站在斑斓水畔写生的年轻人,正忙着寻找彩墨填补青春,要去桃李最美的镜子里,看初恋的情人在浣洗衣裳,她把五个湖泊的情歌唱得心花怒放,把锦溪八景打扮得返璞归真又生气盎然。
这是江南才子歌咏颂吟的地方,踏青戏水,临桥摹月,砖瓦听音,博古论今。如果锦溪是戏台,那么,这些文人墨客就是轮换登场的最佳角色。文征明祝枝山来过,唐伯虎来过,至于他带没带秋香,文昌阁的莲池笑而不答。只是陈妃是个例,她被宋帝赵玮葬于水底,至于能否出污泥,那都不是津津乐道的事了。
我在锦溪的石板小巷,撑一把油纸伞,当然这和戴先生的丁香姑娘没关系,我只是模仿一下昔日走过的人,看看有哪个依稀的背影,还在去小摇船上把细雨饮醉,看看一座座相连的桥头,谁是我梦里的不古情诗。
只是水道老宅依旧,流水依旧,不同的是时光投射进眼眸的影子,不同的是锦溪不断发生发展的故事。

系列之八.沙溪
漫步沙溪老街,阳光在衣襟上流动,慵懒的慢时光,擦肩接踵的老宅,在浑厚不张扬中,把我的休闲认领。
长条石板路,水痕、足迹与车辙,印花布一样原始。有多少人从这里经过,有多少盐与丝绸抵达过文明的重量与家门,有多少喧嚣与沉寂记录过沙溪的变迁。
沿街走过宋朝元朝,有明清的辉煌闻名太仓。
流水流过商贾小贩,各类的沉浮戏说古镇兴衰。
从老戚浦的单孔石拱,到三里古街一根纺织的线,从雕花厅的一只如意,到祠堂香火上不老祖宗精神,从妙趣横生的民间灯辉,到美食甜点中的手工继承,沙溪用他的文景双绝,解析了其中的含义与回响。
隐身在这片民宅,东南十八乡,我只选沙溪的一个酒幌里小酌,用并不太烈的米酒,稀释江南水乡最绵淳的部分,这或许是我唯一融入沙溪的妙招。
有诗为证:沙溪有卷故居灯,小楷门窗水墨城。檐下风铃微酒意,老街深处月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