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 望
作者:伍宏贤
朗诵:梧桐

向北望去,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我们叫它北山。
北山在北。这是地理位置上的概念。这座山,是我少小时候就去爬的一座大山。后来,我由爬而进入,融入其山中,再后来,我就又从山中走了出来。对于这座山反而更多了一种陌生感。。
北山,是一个大概念。就是家乡以北的一座高大的山脊。它实际是秦岭北麓之一部分。小的时候,还不知道它就叫秦岭,只知道是北山,是与我们生计相连的一座山而已。那时候就觉得它是一面无比高大的墙,长长的横立在家乡的北边,之后就觉着它是一道屏障,挡住了山那边的一些东西,成为一种保护。

我的生活里,或说我命中注定吧,是与山有缘的。当一个人离不开山的时候,他的生命必然就有了一种厚重感。我的生命有这个厚重感,更多的是苦和沧桑。虽然不能准确记得是哪一年哪一天第一次去爬北山的,生命的感觉中就是十来岁,很小的时候。
第一回进山是跟妈妈一起的。
头天夜里,妈说,明天我们到北山去挖疙瘩。早点睡。想必当时我有多兴奋,一定是久久向往想着去爬仰望已久的北山了。然而,这就是我和母亲艰难生活的开始。

北山,离我们的家有很远的距离。妈妈叫起我时,她已准备好了进山吃的干粮,和挖疙瘩的工具,有镰刀、镢头和一幅扁担、箩筐。天还黑着,灶房里的煤油灯鬼火一样明明灭灭地亮着。我圪蹴在灶膛前扒拉了一碗胡豆米饭。妈说,咱们走!我说,好!
趁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我和母亲在黑夜里向着北山进发。妈妈挑着担子,我扛着镢头。我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落在后面,跟着母亲一起往上走。路上我一定问了母亲许多问题:北山有多远,多高呀,我们要到哪里去挖疙瘩呢,那里的疙瘩多不多,好挖不好挖,我挖得动吗?咱们啥时候能挖满两筐呢?等等等等,这些新奇的问题,母亲肯定都一一给我作了回答的。
天越来越亮,但还没有大亮。

我们走完了平路,已经开始爬山了。山路开始是直的,上着上着就弯弯曲曲了,且越来越窄小。妈在前面一只手压着扁担,一只手抓着扁担下的绳索,艰难地往上走。我跟着她的步子默默地往上走,不敢掉队。妈时不时提醒我说,慢点,走稳当,小心脚下石头。我说,妈,你也慢点……娘俩就这样说着、照顾着,不停地往山上爬去。
终于爬上了一个山口。
妈说,垭豁到了,歇会。她从箩筐下面口袋里取出个玻璃瓶,递给我,说,给,喝点水。我摇了摇手,说,妈,我不渇,你先喝。妈说,这娃才是,喝。她又将瓶子推给我手里。这个装满水的瓶子,就是医院里掉盐水的那种玻璃瓶,是母亲看病时问大夫要的,可金贵了。我双手捧着还有一些温度的瓶子,望一眼母亲,意思是说,那我就先喝呀。当时,我只是轻轻少少地喝了一小口,便把瓶子又递给了母亲。几乎是塞在她怀里的。然后我便向前面的那个房子跑了去。

这房子是一座庙,孤零零一间屋子站在山口的风中。庙是敞开的,三面有墙,前面空着,里面有几尊塑像。中间一尊高大的是土地爷,那这就是土地庙了,是土地爷住的地方。我和妈妈边走她边给我讲这座庙的故事。我们顺着前面的岔路走向一面山坡。妈说,快到了,我们就在前面去挖疙瘩。山头的风沿着山脊吹过来,风里好像夹带着沙粒一样,嗖嗖地拍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地。我说,妈,这山里的风怎这么硬哩?妈沉沉地说,只管走路别说话。妈的意思我明白,张嘴说话风就钻进肚子里去了。我便闭了嘴低着头跟妈妈往前走。
一个山弯拐过,风好像捉迷藏一样竟然没了踪影。妈停住脚步,放下担子,说,到了,就在这挖!这时,我才觉着腿脚有些疼,便顺势坐在一块石头上,想歇一会。妈妈看了一眼,没说话,眼睛里却是笑的。然后,她就往前走了几步,择一块平坦地方,举起镢头挖了起来。不等她挖第二根时,我腾地一下就站起来,飞跑了过去,抓起那个疙瘩,举向半空,吆喝到:疙瘩,好大的疙瘩!
疙瘩是一种长不高的树的根,准确的说是一种叫biebie树的灌木,没有向上生长的主杆,它的枝条很硬,长一些稀疏的小叶子,形象低矮,却意志顽强,顺着山坡在石头缝里生长。那种与凌冽山风斗争的气象让我心存敬意。因为妈说,这种圪瘩柴经烧,扎在泡渣石缝里的根也不深,很好挖,浅山前坡上就有。娘还说,村里力气好的男人们都去后山割柴了,看不上这种扒地的疙瘩。所以,娘就对这些疙瘩报有了太多的希望。那时候,我爸因“文革”的事被关“牛棚”,家里妈妈就是主心骨,要靠她单薄的身子拉扯我们姊妹三人,生活中的“难”是肯定的,但她咬着牙拼也是必然的。十二三岁的我,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心里知道妈妈的苦和不易,时时处处我都坚強地顶着,那怕帮妈多挥一阵镢头,也要让她多歇息一会。就这样,妈妈歇一会来挖一会,我是挖一会,耍一会,耍的时候就把疙瘩柴上的土往净里弄,以便减少泥土的重量。
中午时分,太阳已经偏西,挖的疙瘩已经散了好大一溜。妈妈累得满头是汗,散下来的头发上都湿浸浸的。我们娘俩就地坐下来。妈妈坐在扁担上,她打开一个布袋子(是我用过的旧书包),从里面拿出用塑料纸包着的一坨米饭来,倒在一只洋瓷碗里……这就是娘俩在山上的一顿饭。我们就着早已放凉的水,很高兴地吃着喝着。看着一大堆的疙瘩柴,我问娘:妈,这些够了吗?够了。妈抬头望着那些有点萎蔫的疙瘩们说。就这样我和娘一会就把疙瘩装进了箩筐里。两只筐里就是半天的战利品。娘绑好扁担上的绳索,试了试长短和两个筐里的重量,觉得两头基本平衡,绳子长短也合适,就说,我们走。这时,好奇的我走过去,从妈手里夺过扁担,说,妈,我来试试。便把扁担放在肩头,猫着腰,想使劲把挑子担起来。当直起腰时,我却迈不开步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没摔倒。妈一直站在跟前看我。她手也一直没有离开我肩头上的扁担。娃,快快长,长大了,就能担重担了。我望一眼娘的眼睛,她在微笑着,可我眼睛里已经溢出了泪水……
这就是我的北山,生命里承载着我们生计和给予我力量的一座山。
我和妈妈挖疙瘩柴的山坡叫七谷堆,是从老屋那里能看见的最前面的山。后来大一些了,我就随着村里大人们上山割柴,愈走愈远,直到北山的最高峰天台山的脚下。从挑回来三五十斤,七八十斤,直到百十来斤,不知进进出出爬了多少趟北山。再后来有了工作竟然是来到这座山的后面,到了一个叫略阳的地方干了十多年。略阳是秦岭腹地,我在这里娶妻生子,把青春最好时光又献给了这座大山。直到若干年后我调动工作走出大山,二十多年再也没有亲近过这座山。可现在每次回老家,北望北山,我总是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总想再去登临一回这座大山,找一找我生命里至为珍贵的那么一种东西!
20200303夜草成0304晨,于汉江畔居堂改定。
作者简介:

朗诵者简介:

梧桐,真名吴桐,汉中资深节目主持人,汉中市图书馆阅读推广人。用声音传递美好,以心声打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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