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已经回不去的日子
文/金飞龙
1007工厂上班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农村劳动代名词。1暗喻扁担,00谐音两只施肥浇水的粪桶 ,7是扒地铲草的锄头,工厂指集体化的公社,大队是分厂,小队是车间。
十四岁,我就在1007工厂上班。上班很辛苦,得到的却很少,但有时也很快乐。
一
早晨5 点30分, 队长金文荣,头戴箬帽 ,肩披汤布,已站在过溪劳动必经的草坪上。他左手捏着拄在地上的锄头柄,右手托着嘬在嘴上的烟筒,正吧嗒吧嗒的抽土烟。我扛着锄头来到他身边时,对我点了点头,意思说:“好!早!”。过了约5分钟,第一锅烟抽完,大多数人到了,但还有没到。队长用左脚踩住锄头,让腾出的左手拿住烟筒,右手伸进吊在烟竿的小烟袋,拿出点烟丝,放到托握着烟筒的左手掌中,再用右手的3个手指把烟丝揉揑成团,再充填进烟筒头内,接着又口衔住烟筒,用双手“哧啦 ”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第二锅烟。又过了7、8分钟,出了名的光棍懒汉赖竽头和非常持家敬业的水洪哥还没来。队长又把抽完烟的烟筒往锄头柄上敲了敲,烟灰全抖落到了草坪,然后嘟囔着:“不像话,不像话,走!不管他们。”大家一起吼出“ 喔”的一声,一起上了过溪的渡船。在船上,患有自闭症的穆唐喊着说:“我要多记工分,不然来早吃亏。”
过了溪,翻过蛤蟆岭,到了头天已犁过的田里,接着一字排开整理种玉米的地垄,大家还没整好一米地,自留地干完活的水洪哥到了,他挥舞锄头飞快整地,不一会就超过了大家。垄地的前半小时,听见的只是“啪、啪”的锄头敲打泥块的声音。半小时后,很会说笑话的增法老头发话了:“有座庙里有个和尚,自己种地,自己管庙,地种得好,庙也管得好,香客个个说好。烧香的布施的越来越多。和尚有钱,一下子招了两个和尚,一个种地,一个管庙,自己只管钱。开始还行,久而久之两和尚不干了 ,为什么你收钱不干活。后来地荒庙乱。”这时,以后被作为坏分子抓进牢房的快嘴李夫说:“这还不是像现在一样,各自所有的地,硬要收拢,而后你看我,我看你,出工不出力,分东西了则都眼红。”接着不停的摇晃着脑袋说:“我看公社、大队、小队也会像这庙的。”说到此,自闭症患者穆唐大囔:“阶级斗争不能忘,分地主地,分地主产 ,解放后又收土地办公社,收废铁办钢厂,没粮还要办食堂,才几天全关完。”快嘴李夫说:“穆唐一套套的,真像读书人。”穆唐说:“我要有文化,你们统统给我干活,还要给我穿鞋穿袜。”正在这时,头留两分西洋发,上身里穿一件发黑白衬衫,外罩一件污渍发亮列宁装,下着一条旧军裤的赖芋头站田边喊着:“ 胆不小,光天化日说反动话,小心进牢房。”嘿!很可能是他常押地、富、反、坏、右游街的缘故,顿时鸦雀无声。此时,太阳当空,耕犁过的地,已被整为条条地垄。队长说了声:“回家吃午饭,下午准时上工。”大家又不约而同的“喔”了一声回家了。没干活的赖芋头,一下跑到了最前头。
下午一时许,大家几乎一齐来到田头。有经验的老手,在整好的地垄上用锄头均匀的点挖出每行4个小坑,挖好一两行,后退一步;接着让才学着干活的往每个小坑里放3颗玉米种;再由一人把灰肥一把把撒在玉米种上,最后由一个人用锄头将小坑盖上泥土。这样玉米就种好了。太阳西下,所有的地都种上了玉米。队长又说了声:“收工。”大家又习惯地“喔--!”了一声,但可能是劳累了,跟着哄的人少了,声音也不那么响亮。

二
约晚上7时,男女老少不约而同来到队部,干活比别人少,但记工分又怕少的,肯定先到。门未开,赖芋头已在门口。记工员开门后,赖芋头就“啪”的拉亮电灯,随即在桌中央坐下。最后的又是每天上工最早的队长。按套路,先按底分记上出工人员的基础分。我小又没技能,底分3分,仅正劳力3折。底分记好,再加附加分。张三今天挑了一百三十斤肥料到地里,加1点3分,李四背了一张犁给加上半分。分数记妥,记工员宣读一遍,挑过东西没加到附加分的人就说,我还少多少,记工员就给补上。接着队长说,今天赖芋头工分怎么记?直爽的说,就记半天。赖芋头大喊;“我上午到公社看有没有斗争会,不能扣。”接着有人说:“你又不是国家干部!”赖芋头正要发火,队长说,先记半天,另半天凭公社证明记补贴。至于水洪迟到则谁也没提。工分记好,讨论好明天事就各自回家。
三
在生产队劳动,一年四季就这样循环往复,只是每天的内容有所不同。在生产队劳动,大家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很快。但在春播和抢收抢种的季节则完全不同,那时你才会领悟盘中餐、粒粒确辛苦。抢收抢种时,就是像赖芋头这样的懒汉也必须天未亮则起,天刚亮就到田。抢收早稻一般六人一组,负责割的四个人一到田边立即开始割稻,当割出一小块地时,负责打稻的另两人已在方方的稻桶边插好了竹子做的防止稻粒飞溅到桶外的竹垫,接着就把稻桶拖到已割下稻子的田里,拿起前面四人割好的稻子,“呯”、“嘭” 、“呯”、“嘭”的打起来,如果割稻的人供不上,打稻人就可高举起已脱粒的稻禾打起割稻人的屁股。被打稻屁股很不光彩,因为它要么表明你偷懒,要么表明你的体力或技能不够。割稻人低着头“嗖”、“嗖 ”、“嗖”的将前面的稻子割下并整齐堆放在自己身后,打稻人“呯”、“嘭”、“呯”、“嘭”边打边拉着稻桶往前,拉不动时,就把堆满稻桶的谷子用畚箕装到箩筐,打稻人装谷子时,割稻人就要趁机把已脱粒的稻禾,一把把扎好。抢种是立即耕犁刚收完早稻的土地,同时将第二季水稻栽种下。抢种必须几天内完成,不然会错过季节。枪收抢种不仅要头顶烈日,还要脚踩40多度的烫水,假如把水放干割稻,晚稻就会无水灌溉。因此抢收抢种是水中劳作。劳动回家,上床你就会“不省人事”。你的腿肚子还会有很多蚂蟥咬的伤疤。你裸露在阳光下的皮肤会焦辣辣地一层层掉皮,久而久之会由白色变为古铜色。
四
双抢结束,进入半年预分配。分配分为现金和食物两个方面。现金分配是指生产队所有收入的价值的分配。所有收入是粮食及其孽生物、经济作物及其它收入价值的总和,计算出总和后,扣除农业税、上缴部分,其次提取公积金、公益金,剩下的则按各户的劳动公分进行分配。当时通常每十分工分的分红约0 .4元,最高的不会超过0.5元,低的会在0.4元以下。一个正劳动力,每半年或一年出满勤且常有附加分的,会在1800或3600分之间,用公分乘以分红值再除以10的公式计算,出满勤的正劳力半年或一年得到的只有70多或140多元。然而,这并不是农户可拿到的现金,只有当你得到的分红总值大于你已到的实物总价值时,大于部分才是你可以得到的现金,如果小于实物价值时,小于部分你还得拿出现金补齐,可以得到现金的农户称为盈余户,还要交钱的称为亏空户。现金分配在实物分配基础上进行。实物分配中心是分粮;生产队收获所有粮食,先扣除公粮和上缴部分,再减去供应给五保户和无劳力家庭的标准口粮,然后按公分进行分配。通常每10分工分能分到3斤多至4斤稻谷。从1961年4月到6月底,我挣了约290工分,分得价值约11元,稻谷约100来斤,还达不到最低保障标准半年的120斤。当时我和妹妹两人半年应保障供给240斤稻谷,减去凭工分挣得100 来斤,队里再供应140斤,240斤平价稻谷要19.20元,减去我应分得的11元,我家就亏空了7.20元。劳动了3 个月,还挣不到自己半年最低标准的口粮,真是可悲。
在1007工厂要想养活自己唯一出路是多挣工分。为此,我非常卖力和好学,底分在第三年就增到8分。平时,我抢着挑肥、揹农具,得到的工分又自然增多。
刚到1007工厂,我常为养活自己发愁,但经过努力,我把忧愁变为了自豪。因为,我在提高底分同时,还兼任了一个生产队的记工员和两个生产队的会计,收入超过了所有正劳力。

金飞龙,自小从军,后从事交通管理至退休。喜书法,爱写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