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在古今中外历史上,瘟疫和战争是人类两大可怕的灾难。瘟疫是无形的杀手,据文献记载:从战国时期到清末我国就有近百次瘟疫大流行,总死亡人数以亿计。西欧历史学家评价:古代几次大瘟疫在欧洲蔓延,掏空了一度极为强大的希腊、罗马帝国,甚至彻底改写了欧洲历史。而战争更是一个杀人恶魔,不独在中国,在世界其他国家也是如此。二战时期,据各种估计,仅在奥斯维辛一个集中营,纳粹便杀害了150—400万人,主要是犹太人。世界上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以来,一共爆发了大约14000多场战争,死亡人数以及造成非正常死亡人数估计大约在30亿以上,这还仅仅指军人。而战争中的杀俘事件也为数不少,但在近代一次杀数千战俘仍属罕见,请看《1928年凤翔大屠杀》
1928年凤翔大屠杀
文/杨舟平

在陕西名县凤翔县城东郊纸坊街道关帝庙附近(经多方考证遗址为现纸坊派出所对面加油站北),有一片开阔的低洼地,农田俨然,这里看上去与当地其它农田并无明显不同,但从当地许多老人之口得知:这里以前曾是官府行刑杀人的地方,阴气弥漫。1928年8月下旬,就在这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凤翔大屠杀事件,一次杀死战俘近5000余人,惨绝人寰,震惊中外,这是凤翔乃至中国近代历史上令人发指的一幕,可惜史书上语焉不详,记载不多。
那么,谁是这起大屠杀事件的主谋?或者主事?那就是中华民国“三面”军阀:一级上将、爱国将领、抗日英雄、又因制造“凤翔大屠杀案”、热衷军阀割据和与日本“弱性”外交,丢失平津而遭千古唾骂、毁誉不一的山东德州人宋哲元。

在中国古代史上,杀俘事件也不在少数,秦将白起曾在长平“坑赵卒四十万”、楚霸王项羽曾活埋投降秦军20万、唐代名将薛仁贵坑埋铁勒军13万······但翻遍近代中国战争史,除过日寇南京大屠杀外,一次杀死已缴械投降的战俘数千人还是罕见的。古代谚语说:“杀俘不祥”,其实细细考究,倒也不无道理,那么宋哲元为什么要偏偏要冒“不祥”的风险大肆杀俘呢?
1928年前后的陕西

1927年4月18日,以蒋介石为核心的中国国民党政权在南京成立,1928年12月北洋奉系首领张学良在奉天宣布东北易帜,国民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至此,南京国民政府成为得到国际承认、代表中国的合法的中央政府,实现了中国形式上的统一,北洋军阀势力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但实际上各个地方军阀各怀心思,依旧盘根错节,明争暗斗,伺机蠢蠢欲动。
草根出身的河北沧州人冯玉祥(1882—1948,原籍安徽巢县),人称西北王,陆军一级上将,有“基督将军”、“倒戈将军”、“布衣将军”之称。1921年,冯玉祥率部进入陕西,8月任陆军第11师师长,从属直系军阀,进攻汉中,势如破竹,隶属皖系的陕西督军陈树藩见难以应战,就逃往上海。此时,陕西地方军阀也是派系林立,各自为阵,靖国军内部矛盾不断,冯玉祥借机收编靖国军,虽有于右任、杨虎城等人竭力阻止,但未能凑效,接替陈树藩职务的陕西督军阎相文迫于时局压力自杀,冯玉祥趁机接任陕西督军,并以此为地盘扩军备战,又受到苏联的大力支持,其军队被称为“西北军”。同年10月10日晋加陆军上将军衔。进驻陕西,是冯玉祥一生的重大转折,从此他统领陕西军政,接掌西北兵权,收编胡景翼等杂牌军,选贤任能,筑路办厂,在省政上建树颇多,开始了他叱咤风云的发家之路。
1925年,冯玉祥被段祺瑞政府任命为西北边防督办,并要他的部队整编为6个师,人数15万左右,取消国民军番号,称为“中华民国西北边防军”,简称“西北军”。时年,冯玉祥赴张家口就职。1926年9月,冯玉祥到达绥远五原(今包头),与于佑任、邓宝珊等人商议后,决定成立国民军联军,亲任总司令,9月17日,国民军在五原举行誓师易帜大会,将五色旗更换为青天白日旗,并发布宣言:“忠于孙中山三民主义,脱离北洋军阀,挥师西北,全体将士加入中国国民党”等宣言,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五原誓师”。冯玉祥随即率部参加北伐战争,出师甘、陕,部队达到25万人,成了民国时期左右政局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兵力最多时达40万,西北军进入鼎盛时期。11月,被围困8个月的西安城被冯玉祥率军获救,西安之围解除,史称“二虎(杨虎城、李虎臣)守长安”。冯玉祥大名一夜之间传遍三秦,有力支持了国民革命军北伐,同时极大牵制了吴佩孚势力。
1928年,西安军民把当年西安解围国民联军入城处,也就是古城墙西北角残缺处修葺补全,并筑一门,取名“玉祥门”,以缅怀冯玉祥对西安军民作出的卓越贡献。

冯玉祥手下有著名的“五虎将”:宋哲元、张之江、刘郁芬、鹿钟麟、李鸣钟五人,由于这五人包括冯玉祥都不是陕西籍,自然引起陕西土著军阀的不满,如1927年,冯玉祥为掌控陕西,借响应北伐号召之名,驱陕军出陕,一时间,陕军各部被搞得人心惶惶,纷纷离开陕西境内,杨虎城、卫定一、田玉洁、李虎臣等也被派往各地前线。此时,盘踞凤翔的陕西富平人党玉琨师长拥兵自重,对冯玉祥阳奉阴违,遭到冯玉祥嫉恨,也为后来的凤翔攻城战埋下了伏笔。冯玉祥与陕军的矛盾不断升级,双方都有将对方驱逐出陕的想法,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军事冲突便不可避免。陕西西安人李虎臣充当了急先锋,他与远在南阳的豫军樊钟秀一拍即合,决定起兵反冯,1928年5月,联络耿庄、段懋功等举兵围攻潼关,与此同时,党玉琨、何毓斌等围攻西安。但由于陕军各部各行其是,无法达到统一指挥,致使此次倒冯行动迅速失败。从此,冯玉祥与陕籍军阀的矛盾由隐蔽转为公开,从而更坚定了冯玉祥用武力解决与陕籍军阀矛盾的决心。
盘踞凤翔的军阀郭坚和党玉琨
说起凤翔的民国史,有两个重要人物不得不提,这就是军阀郭坚和党玉琨。

郭坚(1887—1921),陕西蒲城人,青年时期的郭坚,意气风发,反对帝制,追求进步思想。学生时期就积极参加辛亥革命西安起义,后来投身主政陕西的陈树藩部担任营长,驻防白水、大荔等地。1915年12月,袁世凯称帝,护国运动兴起,郭坚与耿直联合白水地方武装高峻等人,在白水起义,树西北护国军义旗,通电讨袁,向蒲城进兵。全国讨袁护法运动进入高潮,陈树藩迫于形势,也在三原宣布独立,就任护国军总司令。由于革命形势急转直下,陈树藩转向袁世凯称臣,取得陕西督军高位,郭坚、耿直所部被编为陕西游击军,下设六个步兵营和一个轻骑营,以郭坚为统领住西安,耿直为副统领住凤翔。后由于陈树藩与陕西省长李根源的矛盾,素重义气、与李根源情趣相投的郭坚遭到陈树藩的嫉恨,与陈树藩隔阂加剧。

1918年8月8日,于右任、张钫通电全国,分别就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和副总司令,统一了陕西靖国军编制,郭坚任第一路军司令,任务是经略西路,以孙中山为首的广州军政府授予郭坚陆军少将军衔。其后,郭坚所部先后攻克乾县、武功、扶风、岐山等地,西路各县,多被郭坚占领。陇县、千阳、凤翔守军摄于靖国军疾风迅雷威力而献城投降,靖国军军威大振,所向披靡。11月6日,郭坚设司令部于凤翔县署,西部各县局势大定,从此开始了他深耕凤翔的军事政治生涯。
1920年7月,直皖战争爆发,郭坚以所部大都是陕西人不愿离陕为由,仍留守凤翔,引起陈树藩、冯玉祥的严重不满。1921年7月,直系军阀阎相文率冯玉祥等部督陕,对陕西靖国军采取又拉又打的手段,冯玉祥借机向阎相文建议,力主除掉郭坚,以达震慑陕军目的。由于郭坚名气大,有雄才大略,其幕中多豪侠杰士,投入他旗下的都是慕名而来,这样他的靖国军再加上地方武装,势力不断壮大,成为一支具有很强战斗力的武装力量。逐步庞大的军队,成分复杂,郭坚又疏于管理,军队滋扰百姓的事也时有发生,凤翔坊间至今仍流传着郭坚军队扰民、害民、杀民的掌故,最典型的要算郭坚杀叫花的故事。
1920年1月17日,郭坚的小老婆杨玉梅因与郭的部下开了句玩笑,被郭发现,郭当场重重地打了杨一巴掌,致嘴破血流,杨玉梅当时只有22岁,性格刚烈,自恃年轻貌美,跟随郭六年来,愈加自尊而气盛,而郭坚在人稠广众之中打她,事后又不向她解释道歉,很是想不通,怨愤难忍,于当夜吞服鸦片自尽。郭坚发现后深感悲痛懊悔,但他却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上演了一场“勃然一怒为红颜”打杀叫花子的闹剧。杨玉梅死后,郭坚想在东湖畔厚葬她,但没想到修墓用的砖块被窃,看守东湖的老人胡某随便说了句“大概是叫花子做的事。”这本是无稽之谈,但郭坚却信以为真,顿时恼羞成怒,在凤翔城大开杀戒,当即下令他的执法队分路四处捕杀城内乞丐,就连住在城东门和北门外破窑洞中的乞丐也没能幸免于难,据亲历者回忆:时值农历二月某日凌晨,春寒料峭,贫苦叫花尚在蜷缩酣睡之中,竟骤遭洗杀,顷刻之间,五、六十人头断肢离,不明不白死去,化为缕缕冤魂,满城血雨腥风。叫花中,有散居街道屋檐下者、有从乡下刚到城里行乞者,均无一幸免。最不忍赌者,有一年轻贫妇,正抱一婴儿行乞至县城太白巷口,亦罹此难,母已横尸血泊,婴儿仍匍匐于母胸前吮母乳头,观者无不落泪,这是何等的残忍!郭坚暴行,能不遭报应吗?如果不是郭坚母亲强力阻止,杀红了眼的郭坚不知还要滥杀多少无辜,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嗜杀恶行,在如今凤翔、宝鸡、岐山一带诸多百姓中广为传言,当时有一首歌谣:“民国六年把年过,凤翔山川大难到,郭坚官兵似虎豹,一进村庄打三炮,门油漆、墙海漂,屋里挖成胡基窖,吓得媳妇裤裆尿,吓得姐姐(die去声,凤翔方言即未结婚的女子,)井边坐。”这首歌谣是凤翔人为郭坚谱写的一首“驻凤实录”。至今西府一带老百姓中仍流传着“上凤翔城一定要穿件新衣服”(否则要被当叫花子杀掉)的风俗。

冯玉祥正是抓住郭坚治军不严,滥杀无辜这一软肋,8月10日,身在凤翔的郭坚正在午休,他接到一纸公文,公文是陕西督军冯玉祥将军亲自签发的,要他在8月13日赶到省城,在西安讲武堂等待宴请陕西各军长官,共襄振兴陕西大计。接到此文件后,郭坚也不明白冯玉祥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就找谋士商议,谋士认为这是鸿门宴,不让郭坚去西安。郭坚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赴宴。1921年8月12日,郭坚带了数个随从出发了,当晚郭坚夜宿兴平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冯玉祥要杀他,他就犹豫了想返回凤翔,但经同行的同盟会员张聚庭相劝,次日早继续东行,中午时分到达西安西关军官学校,临到宴会开席时,冯玉祥安排郭坚的数十名随从在大厅入席,郭坚则被安排在雅间欢宴。结果呢,可想而知,一场精心策划的诱杀行动开始了,冯玉祥一摔茶杯,早已埋伏好的荷枪实弹的士兵一拥而上,瞬间,郭坚由座上宾变为阶下囚,冯玉祥按照预定程序,从兜掏出早就写好的郭坚罪状,一一宣读完毕,一声枪响,郭坚魂归九天,尸体被游街示众。诱杀郭坚事件影响很大,甚至引起了大军阀吴佩孚的注意和不满,陕西政局一度陷入混乱,阎相文见局势无法收拾,不几日就吞服鸦片自杀。冯玉祥取得陕西督军职位。

陕西靖国军义旗为郭坚首举,因郭坚率部能征善战,成为靖国军一支劲旅,因而使陕西靖国军在全国产生重大影响。由于郭坚被杀,靖国军郭坚所部群龙无首,从此一蹶不振,逐步走向衰亡。郭坚部下党玉琨、麻振武等被刘镇华的镇嵩军改编,陕西靖国军及护法运动就此结束。仅从郭坚的革命性而言,孙中山先生曾评论陕西靖国军为正义之师,革命之举。

郭坚从1917年至1921年驻军岐山、凤翔期间,自认权重一方,飞扬跋扈,军纪松散,纵兵祸民,嗜杀成性,作恶多端,但过归过,功归功,他思想进步,文武双全,不畏强势,敢于同当时“新贵”冯玉祥等人公开叫板,不服管束。曾在凤翔创办学校,出版《捷音日报》,成立农会、天足会、宣传妇女缠足之害,修复东湖,也施行过诸多惠民之举,所以,大多数凤翔人至今仍很包容他,说他是个人物,毕竟年轻气盛,死时年仅34岁。
郭坚虽死,但追随其名望者甚众,党玉琨(又写党毓昆)就是其中一个。出身于陕西富平的党玉琨,与郭坚同岁,都是1887年出生,都算英年早逝,都死于非命,郭坚死于暗杀,年仅34岁,党玉琨死于凤翔攻城战中,年仅41岁,都是芳华般的年龄死去,但历史就是历史,没有假设,只有因果。
相比而言,党玉琨的名声还不如郭坚好,可谓恶虎刚走,豺狼又来,凤翔老百姓真是多灾多难,雪上加霜。党玉琨就是如今上了年纪的凤翔人常说的“党拐子”,可谓痞子军阀,恶贯满盈。党玉琨早年在西安与清军刘世龙部遭遇时,腿部受伤,落下终身残疾,走路一只腿跛,人称“党跛子”、“党拐子”。党玉琨也是苦出身,稍长时在西安、北京等大城市古董店里当过学徒,因头脑灵活,又见过世面,很快成了富平县及北部一带有名的刀客,辛亥革命时投身驻扎凤翔的靖国军首领郭坚部下,历任排、连、营、团长。由于作战英勇,身先士卒,深得郭坚赏识,被任命为陕西靖国军第一路第三支队司令。郭坚被冯玉祥以整肃陕西军阀为名枪杀之后,党玉琨率一部分残兵败将逃到陕西礼泉县驻扎,以图东山再起。1926年2月羽翼渐满的党玉琨率部再度回转凤翔,俨然自成独立王国。

凤翔自古为州郡府路治所,关中西部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交通便捷,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党玉琨二返凤翔后,便以土皇上自居,横行一方,部队纪律废弛,白天穿军装,晚上当土匪。党玉琨本人抽大烟,生活堕落,五毒俱全。他的小老婆党彩霞,外号“小白鞋”,竟任卫队营营长,为所欲为,招摇过市,作威作福。
党玉琨为了扩充地盘和军事实力,除横征暴敛外,还打起了倒卖文物的主意,成了臭名昭著的与孙殿英和靳云鹗齐名的民国三大盗墓军阀之一。党玉琨由于早年在文物店当过学徒,对文物略知一二,深知凤翔乃秦国建都时间最长的都城,地下文物丰富,于是他下令盗掘秦始皇祖宗秦文公、秦宪公等秦公墓。他甚至从如今宝鸡斗鸡一带拉来1000多民夫,任命旅长贺玉堂为盗墓总指挥,明目张胆盗挖古墓。党玉琨只喜欢青铜器和玉器,盗得其他文物后,如陶器、漆木器之类都毁掉,据统计,党玉琨盗掘的文物仅青铜器和玉器就达1500件之多,其中以西周的夔纹铜镜和珂尊最为著名和珍贵。致使一部分国宝流落海外。党玉琨把这些盗来的文物大多转手倒卖或据为己有,供其挥霍,对我国先秦文物、雍秦文化的破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党玉琨的恶行引起了冯玉祥的高度注意,再加上冯玉祥与陕籍军阀的固有矛盾,党玉琨又是最不听冯玉祥招呼的,冯玉祥的五虎将之首宋哲元屡屡建议:他愿率部剿灭党玉琨!党玉琨倚仗凤翔城坚固的天堑和粮草充足,又得到陕籍军阀岳维峻的军械支持,便大力整治城防,立誓坚守,决心与宋哲元决以死战,党冯两人的积怨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宋哲元其人

宋哲元(1885-1940),山东德州人,是西北军最后一任首领,也是抗战初期华北的实力派藩王,一度时期是可以和蒋介石平起平坐的人物。宋哲元是一个处在复杂时期的复杂历史人物,很难简单用好和坏来形容他。
宋哲元出身于一个破落的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宋湘及是当地秀才,但屡试不第,没有考上举人,做官无望便当了一个穷教书先生以度时日。宋哲元从小饱受饥寒和别人的冷眼,但却受到了相对较好的教育,十三、四岁时,已熟读四书五经,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17岁时宋哲元在家乡办了私塾,当了一名“教书匠”,成了一名民办教师。由于当时人们普遍贫穷,没几个能交得起学费的,私塾办了几年被迫关闭。1907年,宋哲元的父亲通过亲戚介绍成为陆建章(北洋军第四镇第七协统领)的家庭教师,正好陆建章正奉袁世凯的命令办武备学堂,编练新兵,宋哲元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必须投笔从戎,于是就报名武备学堂,很快被录取。这件事成为宋哲元一生的重大转折,这一年他22岁,从此真正成为一名马背上的读书人。
1910年冬,宋哲元从武备学堂毕业,编入时任广东北海镇总兵陆建章的部队,1911年认识了对他一生有着决定性意义的一个人——营长冯玉祥。冯玉祥当时虽是陆部的一个下级军官,但素有大志,宋哲元谈吐不俗、行事果断的风格赢得了冯玉祥的赏识和信任,之后在两人长期接触中,冯玉祥对宋哲元喜欢有加,逐步成为他的头号心腹。1918年,冯玉祥担任常德镇守使,宋哲元已成长为一名营长。1922年,冯玉祥在北平南苑大练兵,作为旅长的宋哲元部训练水平全军第一,受到冯玉祥再三嘉奖。严格的训练,使宋哲元的部队始终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成为冯玉祥手下最厉害的杀手锏。如1917年讨伐张勋复辟闹剧时,宋哲元率部立了头功。1922年直奉战争中,宋哲元部充当急先锋,激战七昼夜将河南督军赵倜部击溃,冯玉祥由此升任河南督军,宋哲元自然也步步高升,被授为陆军少将,当时宋哲元37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
宋哲元对自己要求很严,做事重情重义,个人生活简单,经常穿粗布衣,睡行军床,吃士兵餐,不抽不赌,甚至连茶水也很少喝,业余时间多写毛笔字自娱,这和当时许多非赌即抽的军阀军官相比很另类,这点与布衣将军冯玉祥很相似,所谓人以群分,冯宋两人惺惺相惜就不难理解了。
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1925年秋,宋哲元被委任为热河都统,第一次成为一省大员,1925年5月授陆军中将。由于冯玉祥的投机举动,四面树敌,直系和奉系于1926年组成联军,联合夹击西北军,西北军战败,从15万人锐减到3万人。冯玉祥到苏联求援,部队由宋哲元苦苦支撑。
得到苏联援助的西北军很快起死回生,部队也逐步恢复到25万人的规模,此时,冯玉祥将部队分为三部分,宋哲元被任命为北路军总司令,统领10万大军,兼任陕西省政府主席。陕西省自民国以来,实际上处于四分五裂的局面。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陕西地方很多军阀依靠自己的武装力量,盘踞一方进行割据,根本不理会陕西省政府的命令。这些军阀的存在,对于国家对陕西的控制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障碍,想要完全控制陕西省,自然要消灭这些地方割据势力。性格强势,不爱说话,但内心凶悍,一向说一不二的宋哲元岂能容得下这些陕西土著军阀各自为政,割据一方?!这大约是凤翔攻城战发生的深层原因。
至于宋哲元后来成为西北军领袖、任职察哈尔省主席、担任29军军长、由于抗日喜峰口大捷,极大感染了青年作曲家麦新,而创作了家喻户晓的《大刀进行曲》、逐步成为华北藩王、担任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与日本人“不说硬话,不做软事!”过分寄希望于与日本和谈的“弱性外交”、搞军阀割据,最终导致丢失平津,成为民族罪人、到最后死于中风的一生,实在是盖棺却难定论。
凤翔攻城战
郭坚被冯玉祥设计枪杀之后,其内部乱成一锅粥,纷纷作鸟兽散,余部就如同寄存在母体内蛊虫一般,随时择人而噬,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在得知党玉琨要投降冯玉祥之时,宋哲元便力谏冯玉祥:“他们也配当革命军?你收编了他们,早晚得出事,不如我现在先替你宰了他们,省得以后败坏革命军的名声!”当时的冯玉祥并没有把党玉琨放在眼里,便劝宋哲元不要多虑。
五原誓师之后,宋哲元奔赴北伐战场。1928年5月,宋哲元还在洛阳与樊钟秀作战,就在这时,西北军后院起火,党玉琨等趁西安城空虚,联合靖国军旧部公然背叛冯玉祥,围攻西安城。宋哲元得知后震怒,立即亲率3万大军奔赴西安,不到十天就解除了西安之围,并开始反攻“叛军”,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离西安城最近的位于凤翔城的党玉琨部。
凤翔是自古以来的一座著名城池,关中西府重镇,当时的凤翔城墙叫唐城,是唐末李茂贞割据凤翔时所建,历经明代、清代乾隆年间不断整修,城周长6.1公里,城墙高10米,底宽10米,城垛4206个,四座城门都建有城门楼,城墙内坡外陡,城壕深2丈5尺,阔3丈,城北有个叫“凤凰泉”的源头,有碗口粗的几股泉水,长年不息地流入城壕之中,以城高池深、坚固异常而易守难攻,人称“卧牛城”。党玉琨经营凤翔多年,先后加起来有10余年之久,对民间的苛索搜刮和抢夺无所不用其极,他把这座城当作他的万世家业,城内屯粮、武器弹药也十分充足,防备力量之完善远远超出了宋哲元的想象。经过3个多月的围城攻坚战,凤翔城岿然不动,不但没拿下党玉琨,反而牺牲了3000多战士。这,更加激起了宋哲元彻底消灭党玉琨部的决心。
宋哲元经请示冯玉祥同意后,调来张维玺的13军回陕增援。宋、张见爬城硬攻牺牲惨重,且久攻不克,焦虑之中便想出改用挖掘坑道轰倒城墙的战术来攻城。
坑道从县城东门外东湖公园西北角喜雨亭附近一家民宅开始掘进的,距城墙大约200米。先从地面向下挖4丈多深,再向城墙方向掘进。坑道顶部和两臂均用坑木支撑,以防塌陷,有渗水或稀泥处,则用棉花、被褥等物铺垫。约半个多月时间,坑道终于穿过护城河挖到城墙根下,并在那里挖就一座约一间房子大小的放置炸药的地下室,然后堆置7棺木炸药,共约4000公斤,并接通电线。
一切准备就绪后,宋哲元亲自指挥,并命令在坑道炸药引爆同时,1500门野炮、山炮、迫击炮,每门须向城内发射100发炮弹;500挺轻重机枪,每挺对准城墙垛口要发射500至到1000发子弹。
1928年8月25日上午10时,总攻击开始,宋哲元指挥工兵按下电钮,只听雷鸣般的一声巨响,城墙摇晃摆动了两三下,然后像火山爆发般的大片浓烟直冲云霄,整个天空烟雾弥漫,城墙被炸开了约一、二十丈的大豁口,此时,炮弹声、枪声、冲锋号声和杀喊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早已埋伏等候的宋哲元部队从城墙豁口处蜂拥而入,经过惨烈巷战,凤翔城终被攻破。
此役党玉琨部死伤官兵2000多人,其余5000多官兵全被生擒。党玉琨在乱战中被击毙,魂断卧牛城;他的小老婆“小白鞋”连同不满周岁的婴儿也被活捉。凤翔城内无辜居民葬身炮火中的达万人以上,城内死尸遍地,一片焦土,民房、古迹立时化为废墟。
军阀混战的最终结果还是老百姓遭殃,凤翔城遭受了建城以来最大的一次浩劫。攻克凤翔城后,宋哲元缴获了党玉琨盗掘的西府珍贵文物近百口大箱,大多为春秋战国时期大铜鼎、金马驹、如意石等稀世珍宝,后由专人押运西安。据传,这些珍贵文物,除部分将领据为己有外,大部分后来换了武器弹药,用于军阀间的相互残杀。
凤翔大屠杀
攻克凤翔城的第三天,宋哲元就找张维玺商议,要把俘获的党玉琨部战俘5000多人全部杀掉。张维玺起初不同意,认为这样未免太残忍、太不人道,但在宋哲元的坚持下,为威慑各地陕军,张维玺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于是,一场震惊海内外,骇人听闻的凤翔大屠杀就在两个人的轻松交谈中敲定了。
大屠杀的刑场设在凤翔城东纸坊街关帝庙前七八十米的一处低洼空地,空地旁边有一眼约几十丈深的大枯井,宋哲元勘察地形后认为这是坑杀俘虏的理想场所。当时宋哲元的手枪营即大刀队住在关帝庙西侧一民房大院里,在那里看押着党部500名俘虏官兵。宋哲元宣布由手枪营执行杀人任务,并亲自监斩。
1928年8月28日上午8时许,关帝庙前警备森严,如临大敌。宋哲元、张维玺两人坐在关帝庙前,亲自下令开刀。每个俘虏由两名士兵架着胳膊飞跑到枯井旁,喝令跪下,然后由预先排列好的50名手执大刀刽子手轮流行刑,手起刀落,人头立即滚入井中,接着将尸体踢入井内。杀完一个,紧接着又架上来一个,如此依次行刑。据张宣武(1907—1984河南泌阳人,时任张维玺部一代理营长,亲历杀俘事件。)在《宋哲元杀戮陕军俘虏五千人目击记》中叙述:执刀的刽子手每杀上十个八个,就已满身溅血,刀钝臂酸,手也软了,遂由后面的刽子手按顺序接替。有的俘虏被驾到井旁喝令跪下时,为了避免挨刀断头之苦,连跪也不跪就活生生地赴进井里;有的俘虏被架到井旁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无法站立,刽子手没法下手,只好一脚,不死不活地踢到井里;有的俘虏被强行按跪之后,脖子挺得坚硬,只消一刀即可人头落地,瞬间毙命;有的则吓得成缩头乌龟,刽子手只得连砍几刀,因疼嚎叫,发出怪声,不忍卒看;有的刽子手是初次杀人,自己举刀落时,突然紧张得手软,只砍进了几分深,这就是被杀的人遭受了最大痛苦,哀嚎乱叫不已,血肉模糊······
在整个大屠杀过程中,宋哲元、张维玺两人坐在关帝庙前,边喝茶,边谈笑,像在欣赏一场戏剧演出,若无其事,神情淡定,声容不为所动。宋哲元还召集营以上军官到现场观看行刑,而且让数千观众在警戒线外观看。500名俘虏杀到近一半时,有一年轻俘虏被架至井边正要行刑时,忽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位农民老汉,抱住那位俘虏大声哭喊:“我的儿呀!我娃是半年前进城卖柴时被党拐子硬拉去当兵的,你们要杀我儿,真是天大冤枉。如果一定要杀,就先把我杀掉!”经苦苦哀求,坐在宋哲元旁边的张维玺抢先说:“请总指挥饶他一命吧。”这个青年成为那次行刑中唯一的幸存者。
当500名俘虏杀完后,宋哲元立即集合在场的营以上军官下令:“各师、旅、团所拘押的俘虏,限令在今天夜里全部杀掉,一个也不需留,一个也不需放。”于是,另外4500多名俘虏中,就有3000多名都在当天夜里惨遭杀戮。唯有张维玺13军第17师赵风林师长认为这种做法太惨无人道,但他又不敢公然违背宋的命令,只好暗示所属旅、团长,严守秘密,象征性地杀死一些老弱病残者,趁夜深人静,悄悄放走一千数百名俘虏,使他们得以虎口余生。
盘踞在凤翔的党玉琨,称霸一方,作恶多端,他和他的部下头目被杀,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此后,陕西各地的大小军阀,闻风丧胆,纷纷向宋哲元缴械投降,陕西从此全省统一,此招果然凑效。然而,凤翔大屠杀,公然违背古今中外战争史上共同遵守的“优待已无战斗力俘虏”的人道主义原则,杀人过滥,任性杀人,将大多无辜的、被迫参军的士兵俘虏杀死,理应受到历史永久的谴责。多行不义必自毙,宋哲元死时年仅55岁,他死于中风,也许冥冥之中被那数千个冤魂早早叫去了。
这场战火,使凤翔这座千年古城遭到严重破坏,使古老的雍城大地生灵涂炭,给凤翔民众带来深重灾难。可见,违背历史规律、潮流的军阀混战,不论谁胜谁败,都无所谓正义,和历史上许许多多腐朽没落的势力一样,都只不过是黎明前的垂死挣扎,注定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作家简介:

杨舟平,陕西凤翔人,高级法官,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凤翔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从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一百余万字,主要从事散文创作,获市以上文学奖项数十次。出版有散文集《情关风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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