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滕云飞

        那一年，刚过完元旦不久，我们公园气排队就来了位很年轻的女选手。介绍人笑吟吟地说，她姓珊，叫珊丽宏。是附近乡村的一所小学教师，学校放寒假了，她老公是在我们这个单位上班，所以她利用探亲假这段时间来和我们一起打球。介绍人话音刚落，我们有位快嘴的大姐笑着说：怎么？叫山里红呀？她的话一叫开，大家也“矮人唱戏”地呼应起来。

        对于远方来客的球友，又是这么地年轻活泼，我们马上表示热烈欢迎。山里红听了也向我们张开一双湖水般好看的眼睛，脸蛋上也羞涩地泛起了两朵红云。

        我们打了两场球，才发现山里红不会打气排球。

         我们公园气排队是自发组织的，成员大多数是刚退休的女选手，退休前都在原单位打过气排球，有的还打过厂队。这些自由组合的球员不但有一定的基本功，而且打起球来还很会“损”人。“损”人，就是水平高的常“损”水平低的。

          老刘师傅就是其中最爱“损”人的一个球员。

            老刘有五十开外，五官端正，性格开朗嗓门大，身体十分地壮实， 退休前是单位里的操作工。老刘打气排球较早，有一定的底功，公园气排队的组建是她一手操办的，又有一定的号召力，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公园队的首任队长。

           开打的时候老刘不知山里红的底细，以为山里红是高手，再加上山里红年轻漂亮又活泼，所以就主动和山里红共边。等发现山里红接球东倒西歪不是心目中所想象时，老刘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她那张尖酸的嘴先是轻声细雨地指责山里红怎么这样接球？还比划着手形要山里红这样或那样地去做。山里红很听话，老刘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老刘又发现山里红还是老样子而且还乱跑位接球时，老刘就横眉两手叉腰张嘴大声地说了，你那是接球还是抢球？那个地方是你跑的吗？你守好你的位置能接住球就不错了，到处乱窜位瞎跑什么？你会打球咩？山里红听了点了点头。但球又一飞过来，山里红又把老刘教的动作忘却一边，加上又有些紧张，山里红接球的动作更加地糟糕。这时，老刘就两手朝后脚尖点地脸扭向一边，眼光轻蔑的“损”山里红，你怎么笨的就像猪。末尾了还丢下一句，就你这水平还好意思跑来这里打球？

             面对老刘的刻薄损言，换个人哪受得了？但山里红却对此红着脸歉意的一笑，并说下次注意，一定改正。老刘见山里红这张娃娃脸态度端正又十分诚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但山里红打球毕竟是新手，时常遭受老球员的“刁”难，老队员们一有球就朝薄弱点山里红身上打。老刘也看不惯这些老队员的做法，决定还是对山里红“传帮带”。

              接下来打球的日子，老刘还是挺关照山里红。打球之前老刘总教山里红几个打球动作，包括如何站位。但一开打，排球一飞过来，山里红开始还可以，打久了就乱了分寸。山里红不仅犯先前的错误，同时又冒出新的错误动作。老刘见了又气不打一处来，“损”山里红的话语从小河流水逐步升级到山呼海啸。最后定论说，山里红简直笨得就是一头猪，教死都不变。山里红每每如此总是红着脸虔诚地听，耐心地接受，从不与老刘顶嘴。

              我们对老刘“灌鸭”式的教法及“损人”态度有些看不过去，就私底下悄悄地对山里红说，老刘这人做的太过份了，打球吗，谁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打好，需要“循序渐进”。…还有她那怪脾气，就是喜欢“损”人。你受得了你就受，受不了你也甭理她。我们这些老球员没有那个没被她“损”过，何况你这个刚进笼的新鸡，不被她叮死才怪？我们还劝山里红，以后打球时晚点来，避免和她共边受欺负。山里红听了也只是会心的一笑，心情平静如水。我们担心山里红不明深浅，又语气一转对山里红说，以前我们公园气排队一打球，谁都不愿意和老刘共边，就因为她球风太差，太爱“损”人，又尖酸刻薄，大家背地里偷偷叫她为“母老虎”。山里红听了又只是笑了笑，还说是自己水平太差，不怪老刘，她要说什么由她去吧。说完心情仍是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涟漪。

              我们怪山里红这么不领情，心里觉得你不怪老刘就不怪吧，那就让老刘“损”死你好了。以后一分边打球，山里红脸皮真的也“厚”，照常主动笑哈哈地走过去和老刘在一起。老刘见山里红这么懂礼貌，脸上也露出阳光。对山里红的打球除了点评外，还耐心地教山里红几个正确的接球发球扣球等动作。每当此时，山里红就一招一式特别认真地去学。一但山里红打了几个好球，老刘就脸露笑容地点个赞。但不一会儿，山里红一犯错误，老刘的笑容立刻关闭，“母老虎”的脸又原形毕露，“损”人的语气也逐渐升温，老远就能听见老刘的“河东狮吼”。

              每当如此，山里红还是对老刘报以微笑。我们真叹服山里红有如此好的函养和耐烦心，要是换个别人不被气走也会跟老刘“针尖对麦忙”地干上一场了。山里红却说，其实老刘心肠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在恨铁不成钢，和她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那些所谓看似很伤人的语言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我都受得了，何况她那是在教我打球哩。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山里红在老刘的不断“损”语和自我磨练中，打球的水平真的有了提高。我们也鲜明地发现山里红和老刘这一老一少共边时，球场上真的很难听到老刘的训斥声了，有几次我们一到球场老刘还主动兴奋地邀山里红共边。大家都笑说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我们终归都认为这是山里红在进步，在交好运，尤其是在老刘的眼里，山里红打球真的顺风顺水了。

                 可万没想到好景不长，山里红又一次遭到了老刘比先前更加厉害的“损”语和打击。

            那次我们公园队联系了一个外单位的球队来打比赛，这个队比较强，也是老对手，所以大家都非常地重视，上场队员的阵容名单也理所当然地由老刘敲定。经过一番慎重地考虑，老刘破天荒地安排了山里红上阵，而且首发。我们对老刘大胆地起用山里红都没意见。

              这场球双方打得十分激烈，场面多次出现双方球员精彩地救球动作，引起观众们的阵阵掌声。当打到加时赛的最后一局13平时，场面已呈白热化，只见橘黄色的排球在网上飞来舞去。突然，对方3号位打过来一个很刁的贴网吊球，山里红一看，担心老刘年迈接球腿跟不上，就从右边飞跑过去救球，不料却和同时起步地老刘撞到了一起。尽管球被山里红救起，但回球质量不高，反被对方3号位又飞快地抓住战机将球打在了山里红离去的空档位置。

                这场球我们惜败了，大家心情都很难受。也就是这场球的这个救球，老刘暴跳如雷，把汗流夹背的山里红骂了个“天昏地暗”。骂山里红真笨！不该跑过来救这个球，给对方捡了个大便宜。老刘边骂边气喘吁吁，最后气急败坏地说山里红就是一条牛，牵到北京回来还是条牛。

                山里红那天也很伤心难过，呆在原地第一次掉下了眼泪，掉得我们心里直发酸。大家忙在一旁实实在在地为她打抱不平。老刘说，那不怪山里红怪她。山里红却哽咽地对大家说，这个球是她做的不对，不怪老刘。老刘见山里红这样的难受还如此担当，也停止了责怪。离开球场时还悄悄地要我们过去安慰下山里红。

                  尽管这场球很愦憾地输了，但我们都一致认为这是山里红进队以来打的最好的一场球，而且山里红去救那个贴网刁球，我们也认为没有错，山里红出发点是对的，在当时情况下谁又敢保证山里红不去救这个球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又一个十几天过去了，学校要开学了，山里红也要走了。我们依依不舍地前去送行。那天老刘家有急事，无法前来，但在微博里也发来几条热情洋溢地短信问侯。其中有条短信是要公园队管财务的覃大姐，叫她专门从球场专用柜里拿个新球代表大家送给山里红。山里红见了很是感动，连连感谢大家。

                 这一天好像是专门属于山里红的。天空格外地蓝，白云悠悠地飘，山里红那张圆脸阳光灿烂，笑容满面。班车来了，山里红拿起了行李。临上车前，我们突然问了山里红一个不该问且又埋藏心底许久的话题，你是如何能忍得老刘的怪脾气？山里红听了先是一惊，然后抑起头，笑了笑，那双透亮湖水般地眼睛，望着远方云雾玉带缠绕的山边，深情地说，我所承受着这一切，都是为了远方我心中的那片爱。

                 心中的那片爱？原来山里红的那个乡村小学，孩子们都喜欢玩简陋的气排球，但谁也不会打。山里红就这样地来到我们这里“学艺”了。

                 事情竟是如此，看着离去班车上山里红向我们招手的笑脸，我们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顿感白活了大半个人生。

                                         2020年2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