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献给奋战在卫生防疫战线的白衣战士:
一部反映农村卫生防疫题材的长篇小说《山玫瑰》
庚子新春之际,一场新型冠状病毒突袭武汉,给人民生活和生命安全带来极大威胁,也更加凸显出卫生防疫、疾病控制的重要性。在卫生防疫和疾控战线工作近四十年的著名作家刘云贵,笔名海亭先生创作的《山玫瑰》就是一部反映卫生防疫和疾控战线的长篇小说,值得一读。
谨以此书献给奋战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一线的所有人员。
长篇小说《山玫瑰》把防疫员郑志和纺织女工柳秀玉的浪漫爱情故事和艰苦的防疫工作巧妙结合在一起,通过描写防疫人员开展疫情调查、疫源地处理、预防接种、食品卫生和健康教育等项工作,展现玫瑰之乡改革前后翻天覆地的变化和自然景观及风土人情,讴歌防疫工作者对家乡建设和群众健康做出的重大贡献。记录小人物奋发自励相帮相扶的精神面貌及平淡温馨的家庭生活。
小说同时反映了社会分配不公和贫富不均问题,揭露官商勾结丑陋现象,反思改革阵痛,剖析腐败根源。
小说文笔活泼流畅,语言幽默生动,情节跌宕起伏,悬念迭起,令人爱不释手,不忍罢读。
《都市头条•济南头条》从今天开始连载著名作家、防疫专家刘云贵先生创作的这部长篇小说《山玫瑰》,敬请阅读。
山玫瑰(长篇小说连载)
刘云贵 著
自 序
我今年59周岁了,按中国人的传统算法,是60虚岁,已是花甲之年了。可我总觉得自己不老,还有很多事没干呢,怎么能老了呢?
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确是如此,皮肤松了,皱纹多了,头发白了,脸变得沧桑了,我真的老了。以前总觉得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现在看,以后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了,要珍惜了。
我盘点着儿时的梦……
我自幼喜欢写写画画,总是幻想当个画家或者是作家什么的,为了跳出农门,我顶替老爹当了一名防疫员,干了三十六七年的防疫工作,终于熬成了一名流行病学主管医师。可我放不下儿时的梦想,业余时间涂涂抹抹,写写画画,后来试着投稿,竟也在报刊上发表了几千件作品,作品上我署名“海亭”。
海亭是我的小名。我想,卫生防疫工作是我的主业,填写表格、撰写论文,书写学习心得、政治笔记等等,我都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写写画画是自己的业余爱好,是副业,自然上不得大雅之堂,写上个小名就行了。
我在玫瑰之乡工作生活了十余载,初到那里,见翠屏山下的沟沟崖崖上长满了玫瑰,漫山遍野红彤彤的一片。啊!闻着真香,看着真爽!这是野生的玫瑰,生命力极强,当地人叫“山玫瑰”。我喜爱这崖头上的山玫瑰,书成之后,便以《山玫瑰》作为书名。
是为序。
内容简介
作者以防疫员郑志和纺织女工柳秀玉的爱情生活为主线,用亲切自然的笔触描写了几代防疫工作者为了老百姓的身体健康默默奉献的故事。
东平湖畔长大的郑志高中毕业后,顶替父亲成了翠河公社卫生院的一名防疫员,他刻苦学习业务知识,积极投入到农村疾病预防控制工作中,受到群众和领导的好评。公社广播站的女播音员欧阳晓慧和郑志情投意合,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但遭到欧阳妈妈的反对。
纺织女工柳秀玉和郑志从小一块长大,深深爱着郑志,她省吃俭用给郑志买衣服,顶风冒雪给郑志送毛衣……。而欧阳晓慧的妈妈让女儿考大学,也让郑志考大学,考上大学才能和欧阳晓慧谈恋爱。经历一系列波折后,郑志和柳秀玉走到一起。
郑志喜书法,擅写作,被领导破格调到县卫生防疫站担任健康教育工作。
郑志搞讲座办展览,开展《农民家庭保健员》培训活动,健康教育搞得风生水起。
改革开放后,新任站长侯跃进对县卫生防疫站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健康教育科因完不成经济指标被取消,郑志调到流行病科从事地方病防治工作。
侯跃进经受不住药品推销员梅晓晓的钱色诱惑,拿回扣吃差价购进问题疫苗。
郑志因为一张《疟疾先进个人登记表》遭到侯跃进的刁难,怒不可遏打掉侯跃进的一颗门牙,侯报警。
反腐倡廉大会上,侯跃进作报告。警察站在会议室门口,郑志大义凛然地走过去。
原来是反贪局的警察,他们把手铐戴到侯跃进的手腕上……
用小说语言诠释解读疾病预防控制工作的性质和内容;借风趣幽默的故事传播健康教育知识,寓教于乐,这是作者借用文学作品的形式进行健康教育的一种尝试,愿在此抛砖引玉,呼唤更多的作家关注疾病预防控制工作,写出更多更好的健康教育题材的作品,为老百姓的身体健康服务。
楔 子
泰山余脉有一座小县城,叫榆山县。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翠屏山下漫山遍野的玫瑰花为她赢得“榆山玫瑰甲天下”的芳声美誉,仙女河边精心熬制的中药瑰宝阿胶更让她闻名遐迩。
滚滚黄河水从她身边源源流过,孕育了她的生命,激荡着她的灵魂,号召起她的斗志。当日寇的铁蹄蹂躏她的肌肤时,她揭竿而起,奋勇抵抗。大寨山上、墨香池村中迸发出抗日的火种,中国共产党的旗帜高高飘扬在王家楼村的上空。一群热血男儿舍生忘死用土枪土炮捍卫了自己的家园,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
刚刚诞生在祖国母亲怀抱中的榆山小县城,是何等的羸弱积贫,世称“三等小县”,有民谣曰:“谷城镇城两半,榆山县大猪圈。”到处是残垣断壁,破房敞屋,疫疠肆虐,百废待兴。
在老城区大隅首西侧的两间平房里,聚集起几个向瘴疠挑战的白衣战士,他们刚刚经过了腥风血雨的洗礼,他们刚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胜利回师,他们有的是卫生员,有的是助理军医和军医。他们来不及回家看顾白发老娘和贤妻稚子,就背着铺盖卷儿来到这里为人民的健康请命。
这两间平房的门口挂上了“榆山县卫生防疫站”的大牌子,房子里摆放着两张桌子和几张破木床,白天这里是他们的办公室。晚上变成了他们的宿舍,床不够用,桌子拼在一起,展开被褥,便是他们睡觉的床铺。
这两间平房还是他们的伙房、仓库、会议室,更是他们用来给乡亲百姓问医治病的地方。
他们骑着自行车,驮着被褥,带着干粮,分片包干,到山区农村,走家串户,查疫情,访病人,送药品,慰群众。老百姓笑称他们是“铜头铁嘴厚脸皮,橡皮肚子飞毛腿”的傻汉子。
就是这几个“杏林傻汉”,言传身教,又带出一帮为老百姓扶危解困的防疫队伍。村有赤脚医生,公社卫生院有防疫大夫。他们上下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为榆山县老百姓的健康编织成一个县、乡、村三级医疗预防保健网。把丝虫病、疟疾病、结核病、性病、麻风病等危害人民身体健康的传染病和地方病一网打尽。榆山县的疫疠得到遏制,疾病发病率连年下降,有的已经基本消灭,小城里到处洋溢着社会和谐安定,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喜人景象。
二十几年如白驹过隙,稍瞬即逝。当年的精壮汉子如今已变成了花甲老人。他们大多是建国前后的老中医,都到了退休的年龄,东湖公社卫生院的老中医、老防疫员郑世元就是其中之一。
1975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一项行之有效的劳动就业制度在榆山县实行了,这就是职工退休、退职后,子女可以顶替参加工作。按农村的规矩,老人退休,应该是长子接替,可是老大已结婚生子,超过了年龄,又没大文化,父亲就让老二郑志顶替就业了。
那年,郑志高中毕业后,正在东平湖畔“战山河”、“学大寨”。
榆山县卫生局从这批接班顶替的人员中,挑选了十几名具有高中文化程度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经过县防疫站三个月的业务培训,充实到全县的卫生防疫队伍中去。
郑志被分配到翠河公社卫生院当防疫员。
第一章 初来乍到
榆山县翠河公社卫生院防疫科办公室门口,一个背着铺盖卷的小伙子轻轻敲门,向屋里坐着的老医生询问道:“您……是项股长吧?俺叫郑志,是来这儿报到的。”
老医生站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伸手接过他的铺盖卷儿,笑眯眯地说道:“小伙子,俺早就听说是你来啦,欢迎欢迎啊!”郑志腼腆地笑笑走进屋,细细地打量着这间小房子。房子里靠窗摆放着一张紫红色的老式三抽桌,桌子右侧是一张木床,上面放着两床蓝白相间的土布棉被,破旧的床单耷拉在地上。左侧是一个文件橱,墙上贴着几张工作图表和卫生宣传画,显示这里是一个办公的地方。
“哎呀!小郑啊,知道吗?我早就认识你啦!”老股长把铺盖卷放在床上,拍着郑志的肩膀亲热地说道。他说话有些气喘,肩稍耸,背微驼。眼前这个健壮的小伙子,让老股长格外兴奋,灰暗的脸上现出红润的光泽,眼角处聚起欢快的鱼尾纹。
“那年,你就两三岁吧,县里组织疟疾防治工作大检查,俺到你们公社去,在你家吃的饭,还抱过你呢。嗨!真快啊,转眼成大小伙子了,你呀,长得真像你爹。”老股长瞅着郑志看,就像见到了自己久别的儿子一般。他端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郑志忙接过水杯,站在老股长面前。
“孩子,咱爷儿俩有缘哪!坐坐坐!”老股长坐在这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木椅上,指指床沿对郑志说道。
郑志拉起掉在地上的床单,坐在床沿上。
“我和你爹还是同学呢,1951年县里办疟防培训班,俺们在一块待了半个月,我们老哥俩最要好啦。我姓项,叫项明诚,比你爹大,你以后不要叫我股长,要叫‘大爷’,听见没?”老股长高兴地看着小伙子说道。
郑志笑笑,叫道:“大爷。”
“哎——”老股长项明诚心满意足地答应着。
“志儿啊,你接班当了防疫员,你爹他现在干啥呢?”老股长又问。
“爹在家里忙着呢,街坊邻居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找他看病,老爹一根银针一把草药,不用花钱,准能见效!”提到老爹,郑志是一脸的自豪。
“在东平湖一带,你爹是有名的‘郑神针’啊,他的医术好着哪!”
“大爷,您身体好吗?”
“唉!大爷可比不得你爹,大爷有哮喘病,一到冷天就喘,一年不如一年喽!”
“大爷,您咋不治治呢?”郑志看着呼呼喘气的老股长问道。
“我这病啊治不好喽,志儿啊,你没听说吗:‘治病不治喘。治喘不露脸。’”老股长摇摇头,一脸的沮丧和无奈。
爷儿俩正说着,院长走了进来,两人赶忙起身让座。
院长摆摆手对老股长说道:“喂!喂!不要给我让座,不要给我让座,以后啊,这把交椅你得让给这个小伙子啦。”院长姓王,是位退伍军人,穿一身淡黄色旧军装,五十多岁,高大魁梧,相貌堂堂。
“院长好!”郑志在县防疫站培训的时候见过院长,别看院长长得人高马大的,性格豁达,平易近人,“自来熟”。
院长握着郑志的手说道:“小郑啊,听说你在县防疫站培训时,学习是最刻苦用功的,来到咱们翠河卫生院要好好干,要争取拿第一名!”院长当过炮兵,手劲挺大,握得郑志的手酸酸的。
院长又问了小郑的一些家庭情况,交代项股长说:“老股长啊,咱们翠河公社的防疫工作后继有人啦!你看这小伙子,身体好,有文化,是个干防疫员的料!你虽然退休了,还要把小伙子扶上马,带一程,咱翠河公社防疫工作的担子很重,不能把他压趴喽!”
“院长,你放心吧,高中毕业后俺在‘战山河’搞大寨田,干了两三年呢,推车抬土,放炮打石头,都不在话下!”郑志挺着胸脯向院长保证道。
“小伙子啊,现在你来卫生院成了一名防疫员了,角色变了,工作性质也变了。现在不用你推车抬石头啦,也不用你‘战山河’搞大寨田啦!要你练腿杆子磨嘴皮子,要干好防疫工作,这两样少哪样都不行。毛主席号召咱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咱就要抓革命,促防疫,促农村合作医疗,促两管五改。”院长说话嗓门大,震得满屋子山响。
“防疫上的事儿你要好好向老股长学习,他干了一辈子防疫工作,经验丰富着呢!咱们这个小卫生院条件差,有什么困难,你找我。项股长,你们聊,我还要到公社参加农村合作医疗会议呢。”院长交代完就走了。
看着院长远去的背影,老股长介绍道:“咱这位王院长是老革命,15岁参加八路军,打过日本鬼子,受过伤,立过功。为人正直善良,好人呐!”
老股长向郑志介绍了翠河公社的一些防疫工作情况和卫生院里的人文轶事,又办过手续,吃过午饭,郑志就去安排拾掇宿舍了。
翠河卫生院一下子分来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朗朗朝气。男的有郑志、王守田和马逢春。
泰安卫校毕业的王守田长得高高瘦瘦,说话挺实在。他是 “社来社去”分配在翠河卫生院的,学的是外科,在外科门诊工作。小伙子写的字不敢让人恭维,那处方签写的歪七扭八缺胳膊少腿跟鬼画符似的,司药瞅了半天也看不明白。
收款员马逢春是个上山下乡的知青。他长得矮矮胖胖的,穿一件肥大的蓝涤卡中山装上衣,一条浅灰色的‘鸡腿裤’露出红色的尼龙袜,黑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他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就像卓别林。
两个女青年,一个叫夏荷花,一个叫董雪梅,她们正值芳年华月,长得楚楚动人,亭亭玉立,分配在药房做司药工作。
卫生院里住房紧张,院长在附近村里为他们租赁了民房做宿舍,小伙子们住在靠路边的两间民房里,姑娘们住在农家小院里,相隔不远。
天黑了,没有电,三个小伙子便躺在床上闲聊了起来。论年龄,郑志最大,王守田次之,马逢春最小,大家就依次 “老大”“老二”“老三”的胡乱叫着。
“老、老大,你叫郑志,是、是不是‘正直’的意思啊?”马逢春说话有些口吃,结结巴巴地问道。
“名字是老爹起的,可能是这个意思吧。喂!老三,你叫马逢春,这个名字起得好啊!马逢春天,百草发芽,有草吃,饿不着啊!”郑志信口点评道。
“好什么呀!春天的嫩草,吃多了不拉肚子吗?”黑影里王守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把郑志逗乐了。
“那,老、老二,你的名字就、就更不好了。”马逢春反唇相讥道:“王、王守田,王守田,王、王爷守着田,不会种,不、不更挨饿吗?!”
“嘿嘿!那俺不会租赁出去啊!”王守田笑道。
“笑话!现在土地都、都是生产队的,集、集体的,租、租赁给谁啊?老大,你说是不是啊?” 马逢春显然对土地问题不感兴趣,他转过头问郑志:“哎!老大,你、你、你有、有媳妇没?”
“在老家,邻家小妹和俺一块长大,老少爷们开玩笑说她是俺媳妇,可俺们一没照相二没换帖,啥事儿没有。”郑志转身问王守田:“老二有媳妇没?”
“嗨!不知咋的,俺一见到大闺女就流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见一个吹一个,见两个吹一双。唉……,到现在为止,咱还是‘南天门的旗杆,光棍一条’喔。”黑暗中传来王守田诙谐落寞的声音。
“吔!真实的,大闺女又不是老虎,你怕啥呀?”郑志笑道。
“俺、俺有媳妇!在、在丈母娘家里呢,可俺不知道她、她们家的大门朝哪儿开!”马逢春大喊道。
“废话,这不等于‘嘴上抹石灰——白说’吗!’”王守田的声音。
“那、那、那咱们弟兄三个是、是、是三条光棍喽!”
“老大不算整条光棍,人家还有个邻家小妹呢!”
“老、老、老大,你说!邻家小妹算、算不算你媳妇呢?”
“说算也不算,说不算也算,小时候没正形闹着玩呗。”
“老老老大,你、你、你这是说得啥啥啥意思哪?”
“小三你听不懂啊?老大的意思,邻家小妹是个候补的!”
“你们少瞎白话!俺连正式的都没有,哪来的候补媳妇?”
“老、老大,药房那、那两个姑娘长、长得给花儿似的,又、又都都都是吃国库粮的,不、不摘一朵?”
“俺讲风格,给你们两个小兄弟留着哪!”
“留、留给我们,我我我们哪儿消受的起啊?”
三个小伙子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胡吹乱侃起来……
第二天,院长来到防疫办公室,告诉老股长和小郑,昨天公社革委会召开了农村合作医疗会议,领导要求,为了迎接毛主席“六·二六”指示发表十周年,立即掀起发展巩固合作医疗的新高潮。现在还有两个大队没有交齐合作医疗款。要求卫生院立即派人下去督促。
老股长说:“小郑刚来,我带他走一圈儿,催催工作,也熟悉熟悉山路。”院长答应了。
这两个大队一个是一柏桥村,一个是东山峪村,都是翠河公社最有名的穷村,院长带人到东山峪村去了,让股长和郑志去一柏桥村。
一柏桥村在翠屏山麓的东南方,距离卫生院有八九里路,净是坑洼不平的山村小道。老股长身体不太好,正值初冬季节,天气有些冷,走了没多远,他就像拉风箱似的呼呼直喘气。
“大爷,你行吗?”看到老股长憋红着脸推着自行车在山路上走,郑志问道。
老股长抬起头望望远处的山路,咳嗽着喘着粗气,看着郑志心灰意懒地摇头道:“唉!小郑啊,大爷真是不行啦,我这老毛病,一到冬天就犯,喘不上气来,咳……咳……咳……”说着,老股长又是一阵乱咳。
“大爷,您甭去啦!告诉俺赤脚医生的家在哪儿?俺自己去。”郑志看老股长这个样子,心里难受,体恤地说道。
“孩子,你能行吗?”老股长看着郑志,眼里闪出慈父般的光。
“行!大爷,俺是农村出来的,不怕苦!”郑志看着喘作一团的老股长说道。
“孩子,大爷对不住你啦,不能陪你去了。咳……咳……咳!记住,一柏桥村赤脚医生焦旭刚的家在村东头崖头上面,过了崖头就是他家,他是个复员军人,挺负责的。”老股长边咳边说道。
“大爷,俺记住啦,您回去吧!”郑志看着老股长调转自行车,佝偻着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心头一阵酸楚。
翠河有句歇后语叫作“一柏桥村的崖子——抖(陡)起来啦”,真是名不虚传。翠屏山下的一条深沟把一柏桥村与外界隔离开来,这条深沟异常陡峭,是到一柏桥村的必经之路。郑志推着大金鹿自行车,一路叮叮当当地来到崖头前,他用手捏住闸往下走,坡太陡,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车子也压在腿上。他索性扛起车子,斜楞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沟底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地,只见几个社员围着一口水井拔水。有一个小姑娘,十多岁的样子,她沉下身子,紧紧抓住麻绳,拔起水来格外吃力,她把水拔了上来,挥起袖口擦擦汗,收起麻绳,把扁担放在肩膀上,两手紧紧抓住担钩,晃晃悠悠地沿着‘之’字小道艰难地往崖顶上攀爬。
崖头上的山玫瑰,叶子已经落光了,根根枝条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崖头边还有很多酸枣树,橘红色的酸枣挂满枝头,随着风儿在晃动,给冷冷的初冬带来一丝暖意。
郑志扛着车子爬上崖头,用手抹着汗。
小姑娘挑着水,正在吃力地往上爬。快到崖头了,突然,小姑娘脚下一滑,身体晃了几晃,水洒了出来。郑志见状急忙赶过去,双手托住扁担用力把水桶提到崖顶上。
小姑娘的脸被风儿吹得红赤赤的,冒着汗珠儿,满怀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年轻人。
“喂!小姑娘,你认识焦旭刚吗?”郑志问道。
“他是俺爹。”小姑娘擦擦脸上的汗水,瞪着大眼睛看着郑志羞涩地回答。
焦旭刚三十多岁,穿一身旧军装,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洗过,脏兮兮的。他中等身材,瘦瘦的,长方脸,大眼睛,嘴上叼一支自制的卷烟,牙齿被熏成黄褐色,一顶黄色军帽戴在脑门上,说起话来总是笑嘻嘻的。
“噢!你就是郑志,郑大夫,老股长开赤脚医生例会的时候说过,以后俺们就归你管啦!”焦旭刚笑着和郑志打招呼。
“焦大哥,俺叫郑志,以后你叫俺小郑吧。”郑志上前跟焦旭刚握手。焦旭刚连连摆手道:“别……别,俺这手脏,不要握手啦。咱这山里人啊,缺水,连吃都不够用,哪还有洗手洗脸洗衣服的水啊。唉!孩子她姥娘给人家‘跳大神’去把腿摔了,妮她娘去伺候老人了。俺前天挑水又把脚崴了,可苦了俺闺女。”焦旭刚眼睛红红的,拐着脚去接女儿挑来的水桶,郑志赶忙提起水桶,把水倒进水缸里。
放下水桶,郑志说明来意,焦旭刚皱起了眉头:“哎呀!农村合作医疗,这是好事啊,毛主席号召的,能有错吗?”焦旭刚深深地吸了几口烟,又说道:“关键是,咱村太穷了,一人两块钱,不多,可老百姓没有啊。郑大夫,不怕你笑话,你来看看。”焦旭刚走到放着瓶瓶罐罐的三抽桌前,拉开抽屉,抽屉里躺着着几张纸币,还散落着几枚钢镚儿。
“这是俺全家的积蓄,一共六块八毛二分钱,一人两块,要十块,我往哪儿弄去啊?”焦旭刚两手一摊,一脸的囧相。
“我是个赤脚医生,俺家里就是大队的卫生室,你看看,这是全部家当:一瓶阿司匹林,一瓶安乃近,一瓶黄连素和一瓶红药水。就这,有的社员吃药还赊着呢。”焦旭刚指着三抽桌上的几个瓶瓶罐罐说道。
“那……那怎么办呢?”郑志第一次到翠河公社赤脚医生的家里,真想不到一柏桥村里的卫生室简陋到这般境地。
“这样吧,我领你去找找大队的干部,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焦旭刚看到郑志为难的样子,遂说道。
焦旭刚前几天挑水崴了脚,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郑志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几个胡子拉茬的老头穿着破旧的棉袄,抽着袖筒蹲在墙角晒太阳,见焦旭刚领着一个穿着也算整齐的小青年走过来,胡乱打诨问道:“喂!这位同志,你是县里的吧,俺问问,日本鬼子打跑没?”
日本鬼子早在1945年就投降了,怎么这里的老百姓还不知道?!郑志错愕。
“甭听他们胡说,整天懵懵懂懂的。”焦旭刚头也不抬地说道。
大队书记不在家,找到了大队长。大队长叫崔天元,长得瘦瘦小小的,年龄不大,邋里邋遢的像个小老头。他正在家门口砸粪,上身穿一件破旧的蓝色土布褂子,下身穿一件黑色肥大的土布棉裤,显得极不协调。
焦旭刚向大队长说明了情况,崔天元瞅瞅郑志放下镢头,搓着双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脚下,好像地上的鸡屎狗粪都是金元宝似的,半天不说话。
“大队长,说话呀,人家小郑大夫等着回话呢!”焦旭刚催促道。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怎么办呢?毛主席号召的,农村合作医疗,好事啊!这个这个……这个钱怎么办呢?”大队长搓着双手“这个”了半天,看看郑志,又看看赤脚医生,支支吾吾地说道。
“这个怎么办?俺不是来找你领导吗!”焦旭刚说。
“嘿嘿!这个这个……咱算哪级领导啊?这个这个……俺哪有什么办法啊?”大队长抬起手挠着头皮,窘迫巴巴地苦笑道。
“你这个这个这个没办法,俺这个这个更没有办法啦!”赤脚医生也跟着大队长挠起头皮来。
都没有办法,一柏桥村的合作医疗怎么办?怎么迎接毛主席“六·二六”指示发表十周年?怎么实现翠河公社合作医疗一片红?回去如何给院长和老股长交代啊?想到这儿,郑志眉头紧皱,也不由自主地挠起头皮来了。
嗨!三个大老爷们竟然站在粪堆前,不约而同的皱着眉头苦着脸挠起头皮来,引得几个街头妇女窃笑。
初上战场就打了败仗,就这样回去给领导交差,郑志心有不甘。
“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郑志停止了挠头,提醒大队长和赤脚医生。
“嘿嘿嘿!这个这个这个——,俺……俺们能有什么办法呢?”两个人继续挠头,继续苦笑。
“这个这个——,这个——”郑志望着远处的翠屏山不由自主地也“这个这个”起来,他“这个这个”了两声,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大队长和赤脚医生听到郑志也“这个”,立马停住了挠头,瞪大了眼睛。
“这个——”郑志手指翠屏山,“俺老家东平湖畔也有山,叫凤凰山,山上有酸枣树,秋冬季节,我们就打下来,煮熟,脱皮,晾干,卖给药材公司,一块多钱一斤。我看见你们这里的崖头上,也有很多酸枣树,酸枣儿红彤彤的多着呢,打下来,卖给药材公司,这个这个——你们不就有钱了吗!”郑志比比划划地向他们介绍家乡的这个好办法。
“这个这个这个——,俺也想过,头几年有人也干过,这个这个这个——,被抓了典型,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给割了,这个这个这个——,还带着高帽子游街……”大队长和赤脚医生皱皱眉头,撇撇嘴巴说道。
“现在啊,是邓小平当副总理主持工作啦,抓经济,搞四个现代化,这个——不会再割资本主义尾巴啦。”郑志指指翠屏山,告诉大队长和赤脚医生。
大队长和赤脚医生脸上的阴云消散开来,瞪大眼睛听郑志说着。
“这个酸枣仁啊,有养肝、宁心安神、敛汗等多种功能,用量挺大的,药材公司有多少收多少。”郑志又介绍道。
“还有,我看你们住的土屋里,犄角旮旯里的土鳖子很多吧,捉起来,也可以卖钱啊。还有,翠屏山上可能还有蝎子吧,逮住,更能卖钱。俺过来的时候,看到山上有很多草药,天冬、天麻、何首乌、玄参等,现在都是可以采集的,药材公司都是收购的。”
想了想,郑志又说道:“大队长,咱们一柏桥村才三四百口人,一人两块钱,七八百块钱足够啦。这个这个——发动发动社员们,打酸枣,挖药材,捉土鳖,逮蝎子,能卖多少是多少,咱们用这个钱交合作医疗款,也是为了迎接毛主席‘六·二六’指示发表十周年吗!”郑志一席话,说得大队长和赤脚医生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个这个这个——,只要没人割咱们的资本主义尾巴,咱们就干!这个俺去找社员们来打酸枣,焦旭刚你负责煮熟脱皮,这个这个咱们一定想办法筹够合作医疗的钱,决不拖翠河公社的后腿。这个这个这个——让小郑兄弟放心,让领导放心,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大队长听了郑志的建议,似乎有了底气,说话的声音也洪亮起来。
“这个这个……我到药材公司去联系联系,看看收购药材的具体要求,再来给你们说说。”郑志见事情有了转机,高兴地说道。
“好!小郑兄弟,这个这个这个——谢谢你啊!”大队长顾不得手脏,紧紧握住了郑志的手。
中午,两人说啥也不让郑志走,小郑也饿了,便留下来吃饭。
大队长的媳妇很是能干,炒菜没油,她就找了些芝麻炒熟压碎,合着花椒辣椒,调了个‘香辣豆芽’和 ‘麻辣土豆丝’,又弄了碗‘麻辣豆腐汤’。
焦旭刚从家里拿个盐水瓶子来,晃了晃,豪爽地说道:“今天小郑大夫来,高兴!这是俺从公社采购站打的地瓜干酒,平常俺舍不得喝,当酒精用,今儿高兴,咱哥仨把它喝了。”
“这个这个这个——喝!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大队长兴奋得哼唱起革命样板戏来。
这顿饭,哥仨吃得高兴,喝得痛快,谈得更投机。
临走,大队长拉着郑志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小郑兄弟,这个回去告诉院长,一个月,这个这个这个——俺一柏桥村保证完成任务。”
果然,一个月以后,一柏桥村交齐了合作医疗款,翠河公社实现了“合作医疗一片红”,县、公社、大队建起了三级预防保健网,老百姓得到了最基本的医疗保健服务。旗开得胜,院长在全院职工会上表扬了郑志。马逢春眨巴着眼,挑起了大拇指:“老、老大,牛!刚、刚来没三天,就就就成院长的红人啦!”
郑志的确有点牛,翠河卫生院最年轻的中共党员,英俊健壮,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很快吸引了姑娘们青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