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年代跟苏联有关,有近半个世纪的历史。哥哥竟然也跟苏联有关,他大学毕业后远去了苏联当翻译,曾是我们这里的无上荣光。
第一次见到那幢房子,也是源于哥哥,那是一个假期,母亲让我去叫哥哥,他在一个同学家,那个人练字,进了门,里面有许多报纸。多年后那个人的字儿老贵了,只记得,他门前的那条路很宽很宽,足以开进去两辆消防车的宽度,后来他的弟弟和我是同学。
我的许多女同学就住在那个叫平房的小院,它就是我们老屋所在的地盘!她们告诉我雨天要穿胶鞋,我感觉那是赤脚医生年代的事,当我跟父亲入住单身宿舍楼时,她们还踩着泥泞上学。我祈祷以后再别到这小院来!那简直是要做噩梦的地方!
谁知道一语成谶,造化弄人,我不仅随父亲调动工作,落户在这里,而且一住39年,见证了老屋的阳光雨露、风霜雨雪、春夏秋冬。更重要的是陪同父亲和母亲度过了他们的晚年夕阳红时光!如今离开老屋子已经三年了,因为一些杂活,还要时不时回去看看,老屋就这样又回到了我的生活中来。
三年前的砖径,已变成了苔藓地,流光打滑,三年,许多地方已经又开始漏雨,需要上房遮雨布和铺油毛毡,房顶的老式烟囱已经不再冒炊烟,后院的梧桐树也消瘦了很多,当年它的树荫是可以遮住我的小窗和我遥遥对话的。
顺着门前那条小路,我又一次走进时空隧道,那些个熟悉的午后,母亲给我们扇着扇子哄我们午睡,把我们哄着后,她就坐在那里纳鞋底,我记得她合绳子时的那个转转,从腿边搓一下送出去,那个小坨坨一样的家伙就飞速旋转,看着它转着转着,我的眼皮就不听使唤了。
当我们都进入梦乡时,母亲的手是不会停下来。她不光要给我们做鞋,还要给我们纳鞋垫,我们的每一双鞋子里都会有一双新鞋垫,母亲的手巧得很,会绣上鸳鸯,我们当时把那那鸟叫做小鸭子,还有其他颜色的字记得是天长地久和百年合好。当时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每天晚上有汗脚的人,要把它掏出来晾在外面,隔一段时间用肥皂刷,看着泡沫在那些花鸟花丛中穿梭上下,甚是好看,内心欢喜。直至磨得深浅不一,也掉了一些花纹字迹,软的垫不进鞋子,还舍不得扔掉。因为那是母亲劳动的心血!
那个时候母亲总是习惯的把针从头发上过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不是磨一下,就是搞油的作用一样,她的手上戴一块布垫以勒鞋绳子用,那道印子很深 ,我总怕勒疼了母亲,闹着不让她干,母亲总是会笑笑哄我说,不要紧。那时的阳光永远那么静谧,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给母亲揉一揉手。那时候真傻!
等我们放假时,母亲会坐在缝纫机旁,把机子蹬地哒哒哒直响,给我们改轧换季的衣裳。尤其是冬天来时,不是兑布书包,就是兑三角面的小褥子、被子还有一些要加长的裤子。那标准牌缝纫机总是会唱着有节奏的歌声,非常有韵律的从那个小屋里飘出来,悦耳好听,那便是母亲的味道了。
每逢年关的过油炸食品,母亲总会提前打发我们出去,别捣乱,只留下帮忙的大姐和二姐,其余的人是不能靠近的,怕油溅出来烫伤了我们。
母亲也不许姐姐讲话,说那是老一辈的规矩。可我们都会算着时间,估摸着快炸好了,都一个个偷偷的溜回来。大姐、二姐就会悄悄的给我们塞一个炸好的不管是什么,让我们吃下去,那个香、那个馋、那个好吃呀!我们获得战利品后就一个个撤到大屋,再慢慢品尝嘴里的美味,秉着呼吸小声的一下一下细嚼慢咽,那就是我们的年啊!珍爱每一口食物,因为只有过年才能吃上。
大年三十的晚上,等新衣服盖到被子上,我们一个个早早的洗漱干净钻被窝,等到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新衣服,摸摸枕头下面的新袜子,那叫欣喜若狂!然后蹦起来比猴子速度都快的下来等着分鞭炮去门口放。看谁响得多,还要把剩下的哑炮也不放过,用火柴去点一下刺出火花来,然后回来等着吃饺子,给父亲母亲磕头,领压岁钱。那是狂欢时刻的到来,因为终于可以去买向往已久的好东西了。
父亲还会叮嘱母亲给我们煮一个鸡蛋,说滚滚运气,那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我们会把鸡蛋剥得干干净净。即使碎掉的、剩下的一点点,也会吃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会浪费。
初一的惯例是去给本家的大爷拜年,初二在家招待人家的回拜,初三以后就去了伯家、姨家、叔家从初一到十五步行的时候多,那时候公交车也少,我们几乎都是走路,就连元宵节的花灯――十里长街来回都是步行。边走边看,也饶有趣味。
那些彩车、锣鼓队、高跷、旱船、毛驴、媒婆还有神话里的人物、秧歌队都从北关到川口一条龙的喧嚣而来,盛况空前。我们还会在上街的闲暇之余,串到体育桥,挤进去偷着买彩票,两元一张的碰碰运气,有人抱走电视机,有人推走洗衣机,还有人骑走自行车,我们最好的手气就是一个炒瓢,乐不可支。代价是最后搭上五个人手里所有的钱――20元!一边欢喜一边忧愁,半落寞半激动的回家!
再奢侈点的事情,就是爬到公园的山上,去玩转转车,上下翻腾还有碰碰车,过山车也有电动马,还有秋千一样的小动物蹦蹦床,跳跳床、滑滑梯。整个公园山上人山人海,下山时吃个五毛钱的凉粉,喝个两毛钱的冰峰都是大朵快颐了。胆大的,还会去鬼屋,我是不去的,我喜欢射击、打气球、砸沙包、投球、中娃娃等还有抛竹环中香烟的、中电动小汽车的。另外还有猜谜语、解字谜,赢肥皂、牙膏、牙刷、香皂的,多少都有收获!一个个乐的合不拢嘴,兴致勃勃。那便是我们的年味了!
一晃就大了,一个夏日的午后,耍懒爬在母亲的怀里,缠着母亲讲过去《小红帽》的老故事,母亲一边手里拿着大蒲扇帮我们驱蚊子,另一只手拍打着熟悉的节奏,将我带进童话世界的梦境里,串门的邻居看见了说这孩子真有福气,都这么大了,还黏着母亲,梅呀!你真惯他!“梅”便是母亲的名字。母亲轻声细语的接过去:“孩子永远是孩子。等她翅膀长硬了,飞走了,想拍也拍不上了。”这句话一直延到我成家,添了孩子,把女儿带回去给母亲看,她帮外孙女洗澡,小孩子的笑声和热气腾腾的热蒸汽装满了老屋,那便是她对下一代浓浓的爱了。
走进后院,仰望这棵梧桐树,秋天它的叶子会时不时的飘落,母亲会不厌其烦的扫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从树上洒下来的光阴,还通过它的枝干散落下来。每逢下雪的时候,母亲总会早早起来,第一时间从我们家门口一直扫出去,扫到过道的尽头大路上。立在后院,当年的欢声笑语,恍如昨日,透过老树露天的地方,依稀听到母亲唤我弟弟的名字:春福,烟囱该捅捅了;上房铺铺油布;有的瓦该换了;把这几个大单子、被里、被面搭到房上去;把这些箩卜干晒到房顶……
当孩子都大了,母亲也到了该享福的年龄段,因为五个儿子全都结婚有子。她也见到了最后一个孙子!她竟然积劳成疾,不陪我们走了。那一年母亲病重住院,出院半年后,不见好转。识字的母亲从我们躲闪的眼神里判断不是什么好病,绝食,任凭谁劝也不听,她谁也不想连累!一周后离开人世,她忍着所有的疼痛不喊一声,干干净净地走了,没把床单弄脏一回,她用了怎样的毅力和信念?书写了最后的岁月!抑制着所有的折磨,安安静静地走了。
母亲走了以后,父亲就像没了魂一样。好多天都痴呆在哪里,傻傻的问你母亲吃饭了没?你母亲干啥去了还没回来?我们只好哄他看电视。一哄就是半年!
时光从春天走到了秋末,翻过了夏天,他不是频频外出找母亲,一个人拄着拐杖,顺着铁道走到二号,说母亲会从那里回来,就是独自一人爬到红石沟的半山坡,说看看母亲是不是种地去了。冬天来了,他看着电视会把声音调的很大,很大,因为他没有听,也没有看,而是用来拍打他入睡做梦的拍子,看他熟睡的程度就知道剧情了,努力悄悄的过去给他盖上被子再蹑手蹑脚的离开。让电视继续,让他的呼噜继续。
父亲就那样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和煦地照进房子时,他带着微笑安详地走了,他是去找母亲了,去了他们孩提时代想去的枣园,大饱口福去了。他没留下片言只语,可他在梦里一定跟母亲讲了很多很多,因为他的表情带着一种开心。他的那个座位还是暖暖的,那个火墙还有他靠着的样子,每年过年他背依着花花布的沙发给我讲他那个年代“黑嘴巴”的故事,让我感知他们只有黑白照的那种空旷和厚重,淳朴与遥远。
他那么安静的走了,静悄悄的山岗,带着他所有的英雄事迹——千里单车拉粮运菜,他一拐一拐拄过的雪上的印子是二哥给他的爱,他头上顶着二姐给他买的帽子,手上带着老四给戴的手套。身上穿着大姐给织的毛衣,品着老五给酿的好酒,抽着老大给烤的好烟,带着孩子们满满的深情蜜意,知足的游玩去了。
天堂也是乐园,母亲在那边等着他,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相互搀扶着是个伴儿了,母亲没体验的福气都在父亲身上实现了,母亲应该无憾了。
母亲的小厨柜还飘着当年的香味。那些凳子分明还坐着母亲做鞋子时的模样,那大衣柜里还摆放着昨日的整洁、干净和整齐。
路还像秋季时那么洁净,房子还像春天时那么畅亮,这老屋里满满的还是他们在时的一切,他们还在,从未走远,所有的时针都还滴嗒在过去的那个时刻。上学、放学、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犬吠、鸡鸣、日出日落,春风夏雨、秋凉冬雪。每本书的先读厚再读薄,每一个作业本的对勾与红阅,我们的棉窝套袖,我们的布鞋,还有长了又长,接来接去的裤子,那兑的方块褥子、菱形坐垫、织织绣绣、钩钩打打、那千丝万缕的一针一线,曾穿在我们身上,走过那些光阴洒满小院的日子,也永远停留在心间的怀念。
母亲!想您了!想您做的饭菜了。父亲!想您了!相听您讲故事了。老屋,我没办法走过它。因为时光都在里边!
楚丰华
2018.2.22
作者楚丰华原名楚凤琴,祖籍河南许昌人士,67年出生于铜川焦坪,大学学历,供职于市铝箔厂,现已退休居住在老区。作者自幼喜欢耕读于文字,曾有多篇文稿在数家编辑部发表。希望在更多的文苑结识更多的文友,以便相互交流、提高,把更好的作品分享给更多的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