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微笑
纪蕾娜(平度)

作为刘玉堂先生的忠实读者,我以为他的作品,给了大家无限的快乐与满足。正如张炜所言,刘玉堂的幽默无人能替代。先生走得太匆忙,仿佛一夜之间,偌大的济南,一下变得陌生了,要说缺了什么,又说不清楚。先生曾经带来的,看不到,摸不着,可一旦离开,城市就空虚了。和城市一样感到空虚的,还有不计其数的读者和仰慕者,有家人、朋友和我们一大群深受他教诲的学生,甚至还有中国的乡土文学……
此后的许多时间里,我时常凝视着某处出神,或者是在夜晚空对星河,脑迹里渐显一张和蔼的脸庞,那慈眉善目逐渐清晰起来,还有那从心底浮起的微笑,熟悉极了。与先生曾经交往的点点滴滴,又历历在目。
2016年我准备出书,那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想求玉堂先生作序,但我怕先生为难。在一次聚会中,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了先生一句,谁料想他用手抿了一下华发,眼梢上挑着微笑,用浓重的沂蒙山话爽快地答应了我。兴奋过后我内心充满了感激,那时我认识先生时间并不长。后来我想,先生之所以答应我,也许是出于他朴实善良和有求必应的热心肠,以及对文学青年无偿的帮助与扶持,或者是怕拒绝我,会打击我的写作积极性。
我把稿子交给先生,时隔不久与先生通电话,便听得出他已很仔细地读过我的东西。先生建议我不要用“幸福的耳朵”做书名,那样读者会以为是儿童文学类的作品。后来先生又几次与我交流,有鼓励,也有教诲。他说既然答应为我作序,按照他的原则,就必须对笔下的文字负责。先生牺牲自己的创作和休息时间,去读我那些不成熟的稿件,要做出分析评价和构思“序”的细节,再次让我感激不尽。
两个月后,先生为我写的《许你见我的青涩》问世。我的眼泪不知觉地掉下来,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仔细地读过我的文字,没有人对我的文字作出如此面面俱到、精准无误的评价和分析。玉堂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学大家,他像戴了透视镜,一眼就看穿了我。他在文中既有鼓励又有教诲,为我未来的文学之路指明了方向。其文字的感染力,如他的乡土文学一样地打动人心。我作为一名小作者,能与先生这样近距离的交往,并得到其扶持和教诲,真是终生难忘的事情。。后来见到先生,我就想给他一点微薄的润笔,聊表心意。没料,先生一下子不笑了,脸色变得很严肃,手在我跟前一挥说:这个,绝对不可以!我吓了一跳。后来,听业内的朋友提起,若找文坛大家作序,怎么也得五六千块。但刘先生给后辈作序无数,谁跟他提钱,他都会板起脸来,一下像变了个人。
如今先生走了,先生对我的恩情,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我想,我唯有沿着文学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不断地进步,才能不辜负先生的期望,这也是我对他最好的回报。先生一直以来,都把我当作一个成长在文学道路上的孩子。记得第一次听说先生要来平度,我特意找出他的《一头六四年的猪》和《戏里戏外》,请先生给我签名。初见先生有些紧张,他毕竟是一个著名的大作家。先生脸上的微笑轻盈而真诚,瞬间令我没了距离感。我双手捧着书送到他面前,告诉他,书是我前几年网购的,我把书上的经典的句子都标记了出来。说着我翻书给先生看,他很高兴,冲我笑,夸我说,小纪啊,你是喜欢读书的好孩子!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脸红了,好像真的变回了小女孩。
第一次和先生共进晚餐,我们十几个作者围在餐桌前,谁都想端起杯来敬先生一杯。先生却出主意让大家每人表演一个节目。晚餐变得热闹起来,唱歌的、朗诵的、讲笑话的,每个人都兴致勃勃。轮到先生出节目了,先生便微笑得像个弥勒佛。他给我们讲了一段戏曲《小放牛》:“天上的娑罗什么人来栽?地下的黄河什么人来开?什么人镇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么咿呀嗨?……”先生边讲边唱,语调轻松幽默,剧情分解得详细、透彻且生动。说来也怪,从先生的讲解中,我们自然而然就掌握了一些戏曲中的精髓,并感觉戏曲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大家陶醉于先生的说唱当中,恨不得把他留下,天天给讲那些有趣的情节。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16年冬天,我们去济南看望先生。晚餐结束就9点多了,先生还一定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坐坐。先生的夫人和先生一样亲切,是一位热情又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太。一进门我怕踩脏了先生家的地板,便光起脚丫跑了进去。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笑着责备,“这孩子,哪能不穿鞋,地板不怕脏。”其间,先生把我们带进他的书房,赠予我们每人一套书,我们兴奋地请他在每一本书都签了名。二老的生活环境很安静、舒适又充满了欢乐,我们没有感到一丝的紧张和约束,倒像进了自己家,随便地说笑,甚至可以赖先生几本书。这时,先生不但没有吝啬,反而脸上乐开了花:好好好,拿走,拿走。夫人将煮好的杂粮粥端上桌请我们喝,有同乡就赶紧谢过了夫人,然后端起碗来,边喝边轻声地开玩笑:这可是刘玉堂夫人亲手熬的粥,喝过了这碗粥,牛了昂!
2018年我因事脱不开身,没能随同伴们去看望先生,这是我至今感到后悔和自责的事。今年春节,我照旧给先生电话拜年,先生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他说今年邀请我去参加他组织的活动,还说他在家练习《锁麟囊》里的唱段,再来平度要和我母亲切磋一下《一霎时》。我高兴得不得了,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母亲,并商量着备下好酒迎接他。谁料想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先生的声音。而先生那久违的微笑,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纪蕾娜,平度市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协会员,在《时代文学》《青海湖》《辽河》《青岛日报》等发表作品多篇,出版散文集《京戏、假牙和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