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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文/杨春林
父亲出生的年代，正逢灾害频繁，军阀混战，匪患猖獗之时。记得上小学时，奶奶抹着泪对我说。你爹生下来有七八个月的一天，土匪进村了，我和你爷吓得没来及得抱上你爹就往沟里跑，人躲在沟底的深草处，心咚咚直跳，后来听到土匪嚷嚷着出了庄上了岭，我才哭着说我娃怕早被土匪糟蹋了……，我们回到屋里时，你爹却好好的，一根毫毛也没伤着。我和你爷憋瞅蛋似的你瞅我，我瞅你，瞅了大半响。俩人乐得大哭一场。村里人都说你爹是个好好。秋毕，你爷爷就被乡公所来人抓了壮丁，一去就没命了。后来，我从村人口中得知，爷爷死在了壮丁们居住的一孔破洞里，说是夜里土窑坍塌了，死了好几个人呢。从此，奶奶孑身一人，拉扯伯父和父亲长大成人。爷爷死时，伯父才三岁。伯父七岁时，奶奶便让他给邻村一富户人家放羊，奶奶去给村子一户人家上锅（做饭），一年熬到头，还是忍饥挨饿，日子一天比一天栖惶。
奶奶说父亲十岁时舅爷带他到他们村子读私塾，父亲在舅爷家读了三年书，吃住在舅爷家，每年给先生二斗麦子也是舅爷给交的。虽说父亲只读了三年书，可我们杨家百十号人里，总算有了第一个读书的人。
父亲从舅爷家读书归来，奶奶还照样给那户人家上锅，却没让父亲给人家扛活，说娃年龄小，先温习功课，过两年再说。村里人对奶奶的做法不大赞同，都劝奶奶：男孩子不白吃十年饭。奶奶却说，我有我的主意。奶奶的一片苦心就是让父亲读书做学问抑或将来做个官什么的，可是奶奶藏在内心深处那一丝丝希望在那黑暗的世道能实现吗？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谭吗？
1951年初秋，父亲在奶奶的泪雨纷飞中步入了军营，成了一名志愿军战士。他在军营里奋斗了整整十四个春秋，从志愿军转为解放军又转为公安民警，无论做什么，都表现出色，多次立功。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他扛了那么多年枪。竟不能上战场为国拼杀一回。
1964年春天，父亲挥泪告别军营，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麟游页岭北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其实，他完全可以去干公家事，但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夜思梦唤的故里。父亲回乡不久，就担任了我们大队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二十多个年头。直到今天，乡亲们还是亲切地喊他杨支书哩。父父亲做人低调，从不搞“特权“。他当基层干部二十多年，平时除上大队部研究工作、开会或到公社、县上开会、学习外，其余的大多时间就是回生产队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春耕秋播，夏收秋割，冬季农建，他都与群众打成一片：犁地，割麦，撒种……样样不挡。有人看不过眼，说人家外村大队的支部书记穿着制服，戴着手表，吃、住在大队，比公社干部还牛气，整天东游西转，指手划脚，咋看你都不像个书记样儿。父亲说，咋，还能当老爷吗？村人见他正派，以后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风凉话了。父亲当村干部，我们全家人当然脸上光彩，但我们的心里也有不舒畅的时候。那些年，国家在农村招工，大哥想去城里当工人，父亲不允许，大哥到今天还生他的气；二哥考上了民办教师，父亲不让去，却向乡领导推荐才娃去学校教书；村子的八爷谢世了，家人欲宰只肥羊办丧事，不料，父亲唬着脸半道上给搅黄了，竟招来堂叔父的一阵叫骂，临了，说父亲是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但村人却说父亲是个好支书。上世纪七十年代，他抓住各种机会竭力推荐回乡青年上大学、读中专，出门当副业工……。目下，我们村在外工作的近百人中，有作工程师的，当干部、教师的还有当科长局长的。父亲常对我说这娃们都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他们的出息是我们全村人的骄傲。每每说这话时，父亲的神情显得非常激动。母亲闻言就憋气；看人家娃娃都有出息你高兴，那咱这娃就只配窝在烂屋里刨土！这时候，父亲哑口无言。
1981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拉回一头瘦骨嶙峋的老母牛，气得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承包土地时，他又将村人挑得没人要的地块全揽了下来。当时，我们都抱怨父亲对这个家太不负责任了。母亲数说父亲：你得是心瞎呐！他却笑着劝我们：日子靠人过哩。结果，几年后，那头瘦牛变得膘肥体壮，毛光色亮；地里的庄稼年年都有了好收成。我们全家人就这样被父亲折服了。
作为儿子，我知道父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些年国家一直关心退伍老兵，月月发给生活费，还给建了新房；逢年过节，县、乡、村领导登门慰问，我们家的儿子渐渐地好起来。我们全家人也从内心真正读懂了父亲。
难得一个双休日，我终于回了一趟故里，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亲。晚上，我和父亲睡在一个炕上，唠叨了大半宿，那晚我心里生出了几多惬意。父亲说现在国家爱农民，种地不纳粮还发钱，人老了还有养老金……，这一串串好事那朝那代有过？父亲还如数家珍似的给我谈起了村上几年来的变化，当他说起当下在全国打响的脱贫攻坚战时，话语里不时透出啧啧赞叹……。这一夜，父亲和我谈得最重要的话题就是建国七十年来如今国家强大起来了。父亲说现在国家确实了不起了，国家确实富了。后来父亲说我老了，若还是年轻的时候，我要上一趟北京看一看天安门……是啊，我的父亲今年已是八十六岁的人了，但他在我心中依然是那么“年青”。我在心中默默祝他老人家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原载2019年9月20日《西北信息报》
杨春林简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