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德智(四川德阳)
一场突入其来的冬雪袭击了这个古老的小镇。往日喧闹的集市也显得冷冷清清。两旁的店面挂着珠帘。一些忙着办年货的乡亲依然在那层层薄雾中穿行。胡广才到底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他带着怨气和愤怒,永远地告别了儿女,和每天朝夕相处的花花草草,和曾经年少时爬过的山,涉过的河流,还有紫柏树上每天给他唱歌的鸟雀……胡广才生于1921年9月18日。父亲胡传雄是这个镇上有名的乡绅。母亲曾秀鹅也是镇上大户人家的闺女。胡广才自幼精通音律,喜爱书画。曾立志要成为一个既懂音乐,又能用画笔描绘自己多彩人生的书画家。胡广才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也是这个镇上少有的青年才俊。也曾经受到很多女生的青睐。 1942年。胡广才毕业于复旦大学。他满以为自己多才多艺,可以在蔚蓝的天空下大展宏图。可以带着心爱的女孩去辽阔的草原看骏马奔腾,去布达拉宫看日出,去海边看潮涨潮落……享受精彩的人生……但现实却未能让胡广才如愿。生活中的一切都偏离了他曾经预先设计好的轨道。胡广才回乡之后。父亲给他安排好了一门亲事。是这个镇上一个老裁缝杨青山的女儿。杨青山的裁缝铺是从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杨老爷子的裁缝技术,那是没得说。就是那做工精细,和做生意人的诚信。小镇方园百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青山见生意兴隆,在小镇开了分店不说,还让闺女杨柳到县城去打开市场……
杨柳性格开朗,大方。对谁都笑脸相迎……的确是做生意的好苗子。杨柳很快在县城站住了脚。一两年的时间,杨柳也准备筹划开分店。胡传雄和杨青山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泥土疙瘩般的玩伴。胡传雄见杨柳聪明勤快。便有了把杨柳说给儿子广才,娶进门做儿媳妇的意思。杨青山是看着广才长大的,知书达理,人也长得眉清目秀……又有文化。杨青山也有意在百年之后。将裁缝铺交给女儿杨柳。但女儿终究是女儿。要是广才能扶佐杨柳,那是最好不过了。杨青山便在胡传雄面前应允了这门亲事。 胡广才本来在大学有个谈得来的女同学。也彼此约定。毕业以后见双方家长,然后共坠爱河,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当听父亲提起和杨柳订亲的事。胡广才有些不情愿。但胡广才一想起母亲生下自己没几年就走了,是父亲一泡屎一泡尿把自己拉扯大。胡广才心软了,接受了父亲安排的婚事。
都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可以生出不同的儿女,也可以过上不同样的生活。胡广才和杨柳,一个有文化,一个聪明能干。说不上有多爱。但彼此携手走过了人生中的沟沟坎坎,也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杨柳给胡广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杨柳刚满七十就驾鹤西游了。就因为年轻的时候又忙生意,又带儿女。太累,太辛苦,留下了病根。杨柳临终的时候对胡广才说。当初真不应该让你娶我,你要是娶了你的大学同学。你就不会有这几个孽子,你会生活得很幸福。胡广才还能说什么?虽然和杨柳结婚是为了孝顺父亲。但杨柳这辈子对胡广才也尽到了做妻子的本份。给他生儿育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胡广才和杨柳在这个小镇上还是算恩爱的夫妻。 胡广才没有后悔和杨柳结婚。也没有抱怨自己没有实现当音乐人,当画家的理想。他只是埋怨自己没教育好儿子和女儿。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但也一个比一个奸。杨柳患病那两年。胡广才就叫三个儿子回来侍奉母亲。可三弟兄谁都不愿意回,一个说公司忙,脱不开身。一个说在国外出差,赶不回来。一个想回,又怕老婆,不敢回。女儿没什么出息?倒是在身边。可成天都泡在麻将馆里,连她的人影子都看不见。
胡广才在杨柳去逝的第二年。因为急火攻心。从床上摔到地上,爬起来就成了植物人。生活不能自理,屎尿也乱屙,乱撒。弄得浑身都是。好在胡广才年轻的时候收了一个徒弟。叫陈阿四。陈阿四不是这个镇上的人。是个流浪儿。那个时候阿四也就十四五岁。胡广才心善,收留了这个娃。又把裁缝技术传给他,还给他娶了媳妇。都说徒弟好比半个儿。其实陈阿四对胡广才和杨柳比他们的三个儿子和女儿都还要好。 杨柳患病住院那两年。全靠阿四两口子轮班护理。端茶倒水,接屎接尿。 如今师父又神智不清。阿四和媳妇商量。做人不能忘本。当年要不是师父收留他。他说不定已克死他乡。现在也该是自己报恩的时候了。阿四媳妇没说啥!她也知道胡师傅是个好人。 陈阿四帮师父经营着裁缝店。阿四媳妇就做饭洗衣。照应胡广才屙屎撒尿。 胡广才虽然神志不清。但有时他心里是清楚的。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这只是他的徒弟和徒弟媳妇。胡广才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该回归自然去陪伴青山绿水了。 胡广才趁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便吩咐阿四找来律师。胡广才把镇上两个裁缝店和县城里的门面全部留给阿四两口子。他没有给儿女留下分纹,他知道儿女都爱钱。但不差钱。阿四虽然不是亲儿子。但做了比亲儿子都没做的事。胡广才给律师交待清楚之后。就闭着眼睛躺在凉椅上。再也没有醒过来。陈阿四见师父走了。便通知了师父的三个儿子和女儿。三个儿子和女儿一到灵堂,就跪在胡广才遗像面前,泣不成声。但乡亲们都知道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因为眼角根本就没有泪水。
胡广才还没有入土。女儿就为了遗产大吵大闹。你有儿有女,却把财产留给一个外人。三个儿子虽说对父亲行为也不满。但必竟父亲不能自理这几年。的的确确是阿四两口子在照顾。谁还好意思去说,去闹呢! 按道理说,陈阿四两口子任劳任怨照顾胡广才最后这几年。两口子得他的遗产,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陈阿四说服自己的媳妇。师父把遗产留给我们。那是师父没把我们当外人。但我们真要接受了这笔遗产。那师父在天之灵就不得安宁了。尽管师父的儿女有不是的地方。但他们身上必竟流着师父的血。如果这笔遗产能让他们醒悟。钱财买不到亲情,他们能在师父棂前惭悔。那师父和师娘在天堂也就安心了。雪,依然在纷纷扬扬的飘着。陈阿四嘱咐律师把师父的遗书改过来。把他两口子的名字换成师父三个儿子和女儿的名字。陈阿四拖着行礼和自己的女人手牵手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渐渐走进层层薄雾。离这个古老的小镇越来越远。这个故事却在古老的小镇流传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