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凤蝶》(小说连载之九)
●作者 /安焱

第十七章
又到了农历十月初一,民间的寒衣节。胳肢窝挟着一厚沓烧纸,烧纸里卷着几厚沓鬼票子的龙继荣又去乱糟坟看望他的父母和妻子。
低首跪下的龙继荣边点燃纸棉帽、纸棉袄、纸棉裤、纸棉鞋,边给亡灵诉说心里的痛苦。他甚至想到死。他说:“一个天生高傲的灵魂,宁愿痛快地死去,也不愿低微地苟活。”
但他目前还不能死,也不敢死。如果他死了,龙府很快会灰飞烟灭。如果他死了,偌大的龙府,不就成了龙占才唾手可得的永远的家。

他不想当败家子,不想将祖先留下的这一切,在他手里毁得干干净净。更不想当党阁老后人,将美好的家园拱手承让给他人。
有泪流不出,有苦无处诉的龙继荣只想在这,静静地多陪家人一会儿,迟迟不愿离去。直到黑天上亮出一颗颗星星,他才么踏么回到踏的回到了很清冷,在他眼里,已不再是吉星高照的龙府。黑洞洞的头门敞开着,像一只张开大口的黑熊,在等他往狰狞的兽嘴里钻。
他进院子看见丑香香屋子的煤油灯还亮着,听到接生的萧玛瑙在急促地大喊:“使劲,再使劲!头已露出来了,再使点劲!”
龙占才婆娘生娃,全当没听见的龙继荣回他屋睡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对韩小月说:“你看人家又在生娃,要不,咱再生一个娃?”
刚把娃哄睡,半躺在炕东头的韩小月,听后光着精身子溜到炕西头,嘴唇贴在丈夫耳边小声问:“你真的想要?只要你给我说出,那次偷回的那么多响圆放在哪里?我就答应。”
“家里日常开支,子平、子安平时用的零花钱,不都是娘掏得吗?再加上这次安埋娘,不又花了一大摊钱,哪儿还有什么响圆?”
对龙继荣的敷衍之辞,打死韩小月也不会相信。李氏过世后,她拿出一家之主的高威架势,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骗人,你必须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放哪儿了?”
韩小月看到昏暗的煤油灯旁,龙继荣蜡黄色的脸和他那张不想说的,撬也撬不开的嘴,最终还是拿他没办法。
“你不说,行。那等你当上校长了咱再生娃。我记得我在你家做丫鬟时,你就混成了教导主任,到现在你咋还在原地踏步?难道你对升官发财不敢兴趣?难道升职对你来说,真的就那么难吗?”
“当校长必须有两个硬性指标:一必须是共产党员;二是上头任命的。十个有九个不是从教师中提拔上去的。当然我这种情况也不排除,但希望渺茫的很。还有现在这社会,不论干啥都讲成分。当兵,招工,推荐上大学,还有你刚提到的升职,哪一样不是拿成分在卡。而我被烙印在身的地主高成分,毁了我今生的政治前途。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平安度日,能保住这铁饭碗,够养活咱一大家人生活就行。”
“你可知,龙占才是怎么出人头地的?”
“不就是用咱家的那一大卡车麻钱,买的党员,当的村长嘛。”
“现在的龙占才,不要小看他只驾了那么一点点云,本事大的去了。学校这几年生源在增加,现在分八个年级,十六个班。公办老师不够用,校长与龙占才商量,从周边村子招了不少民办代理。而这些民办代理的选拔任用,龙占才最有资格说上话。连校长也要让他三分。这几年,他在校长面前也没少说我的坏话,这也是我这几年郁郁不得志的原因之一。”
“难怪人家三天两头有人给送烟、送酒、送肉,丑香香自从嫁入龙门,没去农业社上过一天班,生产队照常给她分粮分油,不见得给人家少分一斤半两。”
好久没有这样推心置腹的交谈过的两口子正说着,听到窗外传来丑香香撕心裂肺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惊醒了龙府前后左右四邻的人。

原来从丑香香肚子降生的那个婴儿出生后,紧闭双眼,不哭也不闹。那个一动不动的肉团,没有心跳。萧玛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论咋看就是个没有生命迹象的死娃。
“这女人生娃,一脚在阴间,一脚在阳间。你现在刚刚生下娃,身体十分虚弱,不要哭了,再苦看把身子哭坏了。”萧玛瑙安慰丑香香到深夜,直到她守着丑香香,给她喂过红枣稀饭,看着她安静地睡了。
然后,她叫龙占才赶紧把死娃抱走,埋到村外远处瓦窑壕地的桐树林。等龙占才回来,她给他说了这段日子,不要惹丑香香生气的话后,她才离去。她刚脱衣躺下,听到卧在鸡架上的公鸡开始打鸣了。
丑香香生了死婴的消息传进韩小月耳朵里,是报应,是天大的好事。总算出了憋屈在她心中,难受了多年的那口窝囊气。她狂喜不已。
趁龙继荣不在家,肆无忌惮的韩小月跑到龙天霖、李氏曾居住过的鼎秀阁,翻箱倒柜,不留死角地寻找当年藏匿的财宝。
什么也没翻着的韩小月,嘴馋的不行。她又跑到龙蹄村代销店,去买好吃的。过村部,看到姚大料在围墙上刷大字报,写革命标语。
可怕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没过多久,象征着牛鬼蛇神的龍興寺遭到空前绝后的严重大破坏,学校被迫再次停办。
不在放学时间放了学的龙子平拖着龙子安回到龙府。
“子安,今个咋回来这么早?”杀了工的韩小月前脚踏进门,兄弟俩后脚进了院子。
“以后不用上学了,学校放长假了。”龙子安高兴地撇下书包,又跑向大门外,去找小伙伴们玩打纸包。
“你爹呢,他人咋没回来?”韩小月问龙子平,他不知如何作答。
学校停办后,学校的老师都先后离开了龍興寺,各自回了家。可龙继荣没回去。他依然坚守教育阵地,甘愿义务看守大门。
好好的学校,说没就没了。龍興寺被造反派和大队人马折腾的天翻地覆之后,他们又到大雄宝殿改成的会议室前,更加酷烈的帷幕拉开了。

寺院内外,造反派和一群群红卫兵轮番挥舞着,从附近农村拿来的铁铲、镢头,向神圣的地下劈去。一块块青砖被刨出,一堆堆黄土被抛散。瞬间到处坑洼遍布,面目全非。
一直躲在操场旁的窑洞里,观望那场劫难的龙继荣,本希望造反派和这帮红卫兵娃在大殿外折腾一阵子,就会自动离去。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在越来越清楚地告诉他,事态的发展比自己预料的要严重得多。险恶的形势,朝着难以设想深渊急速滑去。
懦弱的龙继荣退缩了。实在看不下去的他闭下双眼,躺在土炕上,听那罪恶的喊声和摧毁声。他不想就这么撒手,离开他从事教育二十余年,把毕生精力和心血都奉献在龍興寺。他对龍興寺内的一桌一椅都是最熟悉的,感情也是最深厚的。他的这份难以割舍的情怀,胜过任何一位老师和学生。
等那伙红卫兵散去,一时难以释怀的龙继荣,弄来几大罐散酒。一人坐在窑门外操场的柿树下,独自大口大口喝着,在胡言乱语,发泄着他满腹的牢骚。
喝得烂醉如泥的龙继荣顺手捡来一块瓦渣,在操场上,借着辣人心的烈酒劲,写了一大堆心里的私愤。他写一句喝两口酒,不知不觉迷糊了,忘了擦写在操场上的最后两行字。
多少年来,一直想把龙继荣除掉,一心独占龙府的龙占才苦于没机会。这下机会来了,他完全可以借文革的这把利箭,来射杀龙继荣。
做事谨言慎行的龙占才,那些天一直留意龙继荣的行踪,巴不得他露出什么破绽来,也好小题大做。当他无意中听到龙继荣好几天没回家的消息后,他决定悄悄去一趟龍興寺。
他看到爬卧在操场上醉迷不醒的龙继荣,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身边的三个空酒坛子东倒西歪。
“你这个败家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恶狠狠踢了龙继荣一脚的龙占才正欲得意地离开。他又倒回一步,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留写粉笔字:我讨厌新社会,渴望回到旧社会。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令眼前一亮的龙占才走进龙继荣住的那眼窑洞,找来竹篾扑篮罩住那两行字。他再次进窑洞,抱龙继荣的被子盖上筛子。接着他急匆匆跑回村部,叫来造反派和红卫兵,当面看字取证。
那伙造反派和红卫兵来到龍興寺证据现场,除了看到用竹篾扑篮罩住的那两行字外,他们还看到反对文革,大骂红卫兵的话。那反对文革,大骂红卫兵的话,其实不是爬卧在窑门口昏迷不醒的龙继荣所写,而是龙占才模仿龙继荣笔迹代写的伪证。他这样夸大事实,是为了加重龙继荣的现行反革命罪名!
四处捏造并夸大事实的龙占才硬说龙继荣满脑子的封建残留,是现行反革命!在恶毒地攻击伟大的社会主义!然后龙占才私设公堂,怂恿几十红卫兵对龙继荣脚踢拳打一通后,才哗然而去。
第十八章
白天在学校操场,脑子被造反派打出问题的龙继荣睡到半夜,又听到刺叫(猫头鹰)在窑洞外院子的大帽盔柿树上,像死了亲爹娘,又像痛失了孩子似的,在一声声凄苦地哀鸣。刺叫怪异的惨叫,吵得龙继荣心如猫爪在抓。他也知刺叫这东西在当地算个邪物。它不会半夜随随便便在某个地方叫,一旦它选好叫的树枝,也不会随随便便叫上几声离开。它至少在同一地方连续叫三个半夜。
心情糟糕到极点的龙继荣不想今晚再听到那讨厌的叫声,他必须铲除它,让它不再打扰他的好梦。他必须现在就行动,他从窑洞內搬出长木梯,搭上刺叫窝下的埃背(坡崖)。

在很久以前,龙继荣就发现那儿有个刺叫窝,可从来没听到它在附近叫过。昨夜今晚他听到了,像洪水决堤,又像火山爆发。烦躁、恐惧、不祥膨胀着他的心脑。他带着怨气、愤恨爬上木梯,计划捣毁它的窝巢。
后半夜,天上还有月亮。龙继荣爬上被月光照亮的梯子,用细木棍一出一进去戳刺叫窝,刺叫没戳着,倒把不远处的一只麻雀惊出了巢,扇动着翅膀,啾啾啾叫着飞向远方。他爬下梯子时,太大意没看清木梯桄桄,不小心一脚踩空,梯子侧翻,连人带梯倒垮操场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喝多了酒,神志本来不怎么清楚的龙继荣慢慢地把整个身子从梯子低下拽出来,看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他的头、脸虽没压出血,但却很痛很痛。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头昏目眩倒卧地上,拖着那条被木梯压伤的,很麻的左腿,一点点爬进窑洞的土炕上呻吟不止。竟忘记了他是谁,也不知他在哪里……
又到吃晌午饭时间,韩小月提着热干面到学校,过操场,进窑洞,闻到满窑洞的酒味。她在心里骂道,这个死不下的男人又喝醉了。
人呢?人去了哪儿?是不是跑出校门外耍酒疯去了。若真是那样,不得了。韩小月在校园四处寻找她的男人。最后在四年级教室找到正站在讲台上讲课的龙继荣。她看见他光着双脚,站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给没有一个学生的桌子、板凳,在激情澎湃认地大讲特讲中国的近代史。

吓得心跳加速的韩小月冲上讲台,强硬拉起龙继荣胳膊,搀扶着他一跳一跳走进窑洞。她替他穿上鞋,拍打掉粘满身的黄土,看着他坐在炕沿上,不说也不笑地吃完面。
忍着满肚子气的韩小月走出窑门去倒洗碗水,再次看到十米外的远处,那个与地面平行的木梯,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被梯子塌伤了?叫你回,你死活不回,硬要守在这活受罪!”韩小月生气问道,开始收拾铺盖卷,竭力劝他跟她回龙府。
“我不回,我还要给学生上课!”生怕被韩小月叫回去的龙继荣两把推到她于窑洞地上骂道:“滚,你给我滚。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回?”
“我是你媳妇韩小月呀,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叫我跟龙子安咋活呀?”忽然跪下的韩小月抱着龙继荣的双腿哭出声来。
颠三倒四的龙继荣伸全然不顾韩小月的感受,一跳一跳走出了窑门,又回到了他上午刚讲过课的教室,站上了讲台。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韩小月噙满泪水,只有独自伤心地离开龍興寺,回到了龙府。
又过了一夜。韩小月又提着她男人爱吃的热干面,药锅和中药包,来龍興寺学校看望。

走进土操场,韩小月老远看见龙继荣还是光着脚,站在昨夜间满操场万蛇爬过的土尘,留下的让人心惊肉跳的痕迹上,背搭着双手,在直直站着宣讲:“既然革命注定要继续,那就让身先士卒;既然学校注定要毁灭,那就让学生重新选择学习的园地……”
边念叨边东张西望的龙继荣发现一个女人来了,他狂笑着给她唱歌又跳舞。很显然,他还是认不得她。
那日,韩小月守在龙继荣身边一直到天黑,陪他吃饭,给他煎药。不是白天去生产队挣工分,晚上照顾龙子安。她会留下来陪龙继荣住几天,直到他回家。她通过那两天仔细观察,发现他神经有毛病了。
那晚,韩小月回到龙府一晚上没睡着。不打算再去上工的韩小月天不亮又赶到学校。她计划去吓唬他,跟他摊底牌。如果他再执迷不悟,不跟她回家。她就离开他和龙子安,离开龙蹄沟,远走高飞。
次日,当韩小月再次提着装着热干面的老碗,走进龍興寺内静悄悄的操场,一阵狂风刮上了她的脸,吹乱了她的长发,倒逼她吸了一口凉气。
不堪入目的窑洞门昼夜敞开着,四角八叉的龙继荣一丝不挂地躺在土炕上,正打着呼噜在睡大觉。昏迷不醒的龙继荣到了贼偷光洞里东西,他也不知道的地步。天塌下来,也惊醒不了他的可怕程度。
她推了推他,将他推醒了。他扑上去死死抱住她,大白天要跟她弄那活。她打了他一记耳光,欲挣脱走开,向窑门外跑去。竟被他着魔的双手牢牢抓住不放。她不从,他顺手抽下裤子上系的牛皮带,暴打了韩小月。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情绪失控的龙继荣粗鲁、变态、甚至有点拙劣的做法,激怒了想挽救龙继荣,却挽救不了的韩小月,搅乱了她来时的真心。实在受不了的韩小月用双脚猛地蹬开龙继荣身子,溜下窑洞的土炕,头也不回地跑出校门。

回龙府的路上,披头散发的韩小月思前想后,对龙府,对龙继荣绝望到极点,再没必要为这个不值钱的肮脏男人流半点眼泪。
那一夜,韩小月冷冷静静思考了又思考后,感到无药可救的龙继荣彻彻底底完蛋了,这个死气沉沉的龙府也不可能再有昔日的光彩。
世俗,小心眼的韩小月不是那种对爱情誓死不渝的女人,她跟大多数头发长见识短的普通女人一样,也同样看重钱势,也攀高踩低。她不愿她的后半生跟一个失去劳动力,精神不正常的男人度过。前半生苦日子过怕了的韩小月,更不愿在龙府再这样低三下四,任人宰割地过日子 。
她只有选择再次逃走,逃离龙府,走的远远的。于是她没脱衣裤假睡到后半夜,悄悄下了土炕,回看了看炕另一头睡熟的龙子安最后两眼。狠下决心的她卷起提前收拾好的包袱蛋蛋,轻轻推开房门走了。
韩小月抛夫弃子离家的消息,传到常兴镇银匠铺的时候,已是三天后,做为龙府姑奶奶的龙殊玉,娘家出了这档子丑事。她不可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龙殊玉风风火火地闯进龙府,“子安,子安?”喊了半天没人应答。她冲进屋子,土炕上的被子挽成一疙瘩,就是不见娃。她的大嗓门,倒是喊出了住在斜对面,正拿筷子在碗里搅合稀面水的丑香香。
“子安,子安到我嫂子那边去了。”向大门门槛走去的龙殊玉余光发现站在厨房屋檐下的丑香香正朝着她的背影在偷着笑。
出了龙府大门,一路向西的龙殊玉在半道,遇见前来迎接她的萧玛瑙。她同他走进院子,看见龙子安跟他的三个哥哥在玩斗鸡。从天真幼雅的龙子安脸上,看不出他娘离他而去,他爹不省人事的伤心和悲痛。倒让知内情的成年人龙殊玉眼眶潮湿,难受的不行。
“子安这几天在我家吃住,不用担心。现在最叫人担心的是他爸,你得想办法叫回来。”
“嫂子,你给我拿盘麻绳来,我今天绑,也要把他绑回来。鼎秀阁的颜面叫他丢尽了。”
“这也不全怪你哥,这是大势所逼,搁谁谁都会成这个样子。你爹走了没多久,你娘走了。现在你哥的媳妇又跑了,龙府接二连三的灭顶之灾发生,再加上你哥丢了铁饭碗,又被梯子塌伤,所有的痛苦郁结,令薄弱的身子骨无法承受。一旦受外界刺激就……”
善解人意,又全力配合救治的萧玛瑙又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把你哥叫回来。找个医生好好看看,静静疗养上一段时间,我相信他会慢慢好转起来。”
“我明白了,老嫂子。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龙殊玉进厨房在老瓮里舀满一木桶冰凉的井水,叫院子的龙子平拿棍来。两人抬着盛水的木桶,一摇一晃,向龍興寺走去。
“姑,你手里拿麻绳干啥?”抬累了的龙子平放下棍子,换了个手。
“去了你就知道了。”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水进了校门,过了操场,听见脚步声的龙继荣又以为韩小月给他送热干面来了。他下了炕。
他一见龙殊玉,错误地把她当成韩小月,“媳妇,你来了。”然后上前抱住龙殊玉的腰,又吻又咬。
“谁是你媳妇?谁是你媳妇!你媳妇早都跑的不见影子了。”气得一声比一声大的龙殊玉提起抬来的那桶冷水,泼上龙继荣的脸和身,将醉迷不醒、糊涂不堪的龙继荣强行灌醒。
站在其旁的龙子平望着窑洞内,烧黑的三块红砖头支的黑药锅旁,散落着一地的野鸡羽毛。麻雀羽毛,刺叫羽毛和剥落的蛇皮,瓷瓷地发呆。不难排除,没人看管的那几天,龙继荣在药锅里煮过野味。
“人家都回去了,你还钻在这干啥?走,跟我往回走。”被清凉井水浇醒的龙继荣,又仿佛记起什么?他乖乖地被龙殊玉绑回了龙府。
那晚,发了狂的龙继荣坐在龙府不见韩小月的卧室土炕上,咒骂了一夜龙占才。骂他是嫖客日下的!骂他是野驴日下的!骂他忘恩负义!骂他狼心狗肺!骂他狠不得把他剁成肉蛋蛋喂狗!
又过了几日,见鸡骂鸡,见狗骂狗,见墙骂墙的龙继荣又赤裸着双脚,踩在院子新落的一层白雪上,飘然而去。
他来到村子东南角,站在那块被厚冰封冻的涝池岸边,仰天大笑。一次次把岸周圈的杨柳当成了亲人,去拥抱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还伸出右手食指乱点着,涝池岸边那一棵棵披雪挂霜的杨柳,数着数在喊:
新娘新娘新娘,新郎新郎新郎,
新娘新郎新娘,新郎新娘新郎……
村头巷尾的人看见后,相互转告,围成圈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龙继荣疯了!!!

作 者 简 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1972年生,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
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陕西农村报》、《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发表散文《我爱读书》、组诗《三朵村花》、散文《我和柿树》、散文《那个冬天》、散文《节节麦》等多篇作品。
小小说《逃亡》入围第四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并在《品诗》上发表,被聘为中国互联网文学联盟特约作家。出版有《安焱诗文集》。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