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凤蝶》(小说连载之七)
●作者 /安焱

第十三章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一直鼓励人口生育。女人们闲了没事,去找男人睡觉抢着生娃。萧玛瑙生下第五个孩子龙开锁后,她家院子大大小小已经有六个孩子。随着孩子们一年年长大,吃的越来越多。口粮紧张得龙应发家日子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而龙府大院,丑香香生下儿子龙红社后,正热热闹闹给娃大过满月。龙应发、萧玛瑙和他的孩子们在当天也去了龙府。
在龙府大院吃过满月饭,收拾罢桌子板凳。龙占才、龙应发抬着过完事的案板往回走。萧玛瑙胳膊弯里提着一襻笼瓷碗和筷子,手里提着那把由老铡刀刃切割改制成的很厚重的菜刀,跟在其后。
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家里孩子多养不下去,将亲骨肉送给有女没儿,有儿没女,或者没儿没女的投缘人家,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捉摸多日的龙应发终于向妻子开了口,并传达了他这一想法。他说:“娃他娘啊,当年生娃时咱不嫌多,现在养起来才知是多么的难肠。咱还是挑一个给人得了。如果不给人,即使咱老两口咬紧牙关把他们拉扯大,要盖五间新房娶五房媳妇。又不知要费多少神啊?”

“给谁呢?”萧玛瑙一句反问,倒把龙应发给噎住,他将一口唾沫咽进肚子,望着昏暗的煤油灯,半晌不说一句话。是啊,给谁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把谁舍得给人呢?就在老两口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龙占才来了,喊他爹他哥他嫂去龙府吃娃满月剩下的馍和菜。
“哥,嫂,要我说,要给,把龙子平给人。鼎秀阁现在倒了台,谁还管那么多。留下自己亲骨肉要紧,不要想那么多,这事要当机立断。”
“你把这事想得跟贩卖牲口一样简单。龙府当年好心把娃给咱,咱也承诺把龙子平养大成人并结婚。现在龙府有困难,咱不能不顾诺言,把龙子平给人,这叫什么事?”龙应发听不下去龙占才出的馊主意。
“这事这么干,不行。占才,你想想,你现在能在龙府安家,还不是咱当年收养了这个龙子。所以说不管咱眼下日子有多苦,龙子平不能给人,咱做人要知恩图报,要给把咱拉锁给人得了。”
“嫂子,你先别着急。要不这样,咱谁也别给了。我听村子人说龙府地道里,藏有老先人留下的金银财宝。要不咱叫人把它挖出来,叫他分一半给咱,以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人家的财物,本来就不该属于咱。实在动不得,动了会遭天谴。”
“占才,不要在这野说胡说。你没事回吧。”龙应发道出了逐客令。龙占才刚迈出头门门槛,看见夜色中,龙拉锁的两脚站在龙子平的两肩上,两人手扶土墙搭人梯,趁夜色在掏土门楼墙洞中麻雀窝里的麻雀蛋。被龙占才一惊一吓,麻雀蛋没掏着,倒把人摔的不轻。
“拉锁,你妈说过两天要把你给人,你可愿意?”龙占才扶起踩空滚落在地的龙拉锁。
“给人能吃饱穿暖,有啥不好?我妈还说在这大家里长大,将来娶不到媳妇。我可不想没有媳妇。”龙拉锁毫不在乎的回答,灭了龙占才的心中的鬼点点,他只有灰溜溜地走了。
“那咱妈咋没说把我给人?”龙子平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黄土。
“你是伯和妈的摇钱树,人又聪明又勤快,伯和妈舍不得么。”
“那咱俩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上面了?”龙子平说完跑回屋问萧大人。萧玛瑙说:“拉锁去的地方离咱家不远,就是村子东头最边边那家。你们不但天天能见上面,还可以一块斗鸡,一块上学,一块去野地拔猪草。如果拉锁想家人,路又不远,也可以随时回来。”
直到那年年根,舍不得孩子给人的萧玛瑙才勉强同意将与龙子平同年同月生的龙拉锁,给了村子东头生有三个闺女的同姓龙宝成家,上门去当了童养婿。
当初为那事图谋不轨,动了歪脑子的龙占才最终还是没说通哥嫂。阴谋未得逞的他知道龙拉锁给了龙宝成做了养子后,很不高兴。
可那段日子龙占才并没闲着。自从他第一次见过那份纸质发黄的褶褶皱皱的遗书,他就念念不忘。没事他就一个字一个字研究捉摸,一句话一句话的推敲再推敲。然后,他得出看似合理,其实荒唐的结论:遗书上白纸黑字写着,龙府分一半家产给龙应发。那么,龙府的地下财宝,也理应有一半是龙应发的。
听村人说那财宝数目不小,干系重大,不是碎碎点事,必须先得到鼎秀阁主人李氏的同意才成。如果她老人家不点头,强行叫人去挖宝,必将遭到李氏、龙继荣等人强烈的反对和阻挠。龙占才同时也明白,像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换成是他,他也绝不会答应。
那么如何挖掘,既瞒天过海不受干扰,又能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多日的龙占才最终还是没想出万全之策,就在他沉浸在无法下手的烦恼之中,不知谁给出馊主意说,地下财产属于国家所有。他的脑子一下子泛动出灵光。
从那以后,龙占才一有闲空就去村口的人多处,恶意扩大和宣传龙府大院地道里埋有几大卡车金银财宝的事。
“既然我龙占才得不到,你李氏、龙继荣也休想得到。我要将此事煽风点火,闹大后向上一级级报告。他说大地主龙天霖家里有大量来路不明的财物,让国家派人来没收充公。
这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能获得村上、镇上、县上一级级批准。在批准后第二年三月的某一天,采取不择手段的龙占才引着掘宝的专业队,带着掘宝的专业工具:老鼠衣、分土剑、洛阳铲全套等,打着执行公务的幌子,强行硬闯闻讯关闭了大门的龙府。
兔子惹急了,也咬三口。气得火冒三丈的李氏双手高举两把明晃晃的菜刀,打开大门,站在门楼下的人多处,拦住这伙强盗,不准进入。义愤填膺的她撕去昔日端庄秀雅的形象,恶吼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面对龙蹄沟戳破天的大事,龙府门口围满前来看热闹的人。在家实在坐不住的龙顺天,也怒气冲冲地赶到龙府。
“娃呀,你咋能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让爹这老脸往哪儿搁?你真的想把爹活活气死!让爹怎么有脸去见龙老爷,又如何向他交代?”
脱掉一只鞋的龙顺天举起糗鞋,在空中颤抖。他准备拿鞋底狠狠抽这个畜生的脸,被龙占才挡了回去。
“爹也知你眼下日子难肠,但再苦也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啊。听爹的话,跟爹回去,爹想办法给你另批一院庄基,搬出去,不在龙府住了,免得你再生事端,搅的龙府鸡犬不宁。”
“我不回,这儿就是我的家。我从小就向往这里,梦想有朝一日能住进龙府。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不走,死也不走。”
老爹龙顺天听后,扑踏跪在儿子龙占才面前,这一异动,前来围观的几十双眼睛,都不约而同聚焦向龙占才。烧得面子上挂不住的龙占才慌忙扶起龙顺天,勉强答应退出,拉起他爹走开了。
当迟迟得知消息的萧玛瑙赶到龙府门口,看见头发散乱的李氏正拿她的脑袋,在门框上使劲地磕,“造孽啊,造孽!头顶三尺有神灵,龙占才呀龙占才,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第十四章
思想顽固不化的龙占才,听不进家人、村人的劝告。表面上放弃了,可内心不服输的他背过家人二次来到龙府大门前,对还没散去的村民解释道:“这是我合法的家,我将我家院子地下财产捐献给国家,已得到上级批准。我这不是胡闹,是秉公办事,谁要再敢阻扰,以军法论处。”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龙占才仗着背后有政府撑腰,意志坚定的他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
按原计划不变,准备在晚上行动。不巧的是那天响起了春雷,下起了春雨。难道是谢世多年的龙天霖他老人家显了灵?阴魂在龙府上空迟迟不愿退去,在诅咒这伙“强盗”的不法行为?
叫了两河滩人的龙占才犹豫了片刻,自知干的是不得民心的事,连老天都在惩罚他。可他一想起地窖里的财宝,强强的贪念最终战胜了犹豫。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奇怪的春雷、春雨所吓倒!他喝了少半瓶烧酒下肚,给自己壮了壮胆,提起一把包着红布的䦆头,用来辟邪,冒雨抡起了开挖龙府地道的第一䦆。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往日平整宽敞的龙府大院,被开挖了一夜,还是没找到密道口的工作队胡挖得稀啪烂,形成一道道战壕,一堆堆丘壑。土高处,脚踩成烂泥滩;低凹处,雨积成了蓄水坑。弄得院不成院,家不成家。
为了遮村人眼目,工作队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前两夜,对整个大院不留死角的地毯式全面开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到第三天傍晚,几个掘宝人坐在一起喝着闷酒,醉骂龙占才谎报军情,欺骗政府。
第四天,在柴房找到密道后,发现道内纵横交错,深浅不一。有鹞子翻身,也有暗洞陷坑。地道内是否真正有财宝?龙占才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有多少?在什么位置放着?他也是两眼墨黑。
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龙占才挑着马灯,带工作队从早上下地道,搜寻角角落落,到晚上还是一无所获。正垂头丧气的他摸着潮湿的洞壁朝回走,过一暗道拐角时,发现此处的洞壁比其它处干燥,干燥面形成一拱形洞印。用手一抠,往下掉麦草泥。
“找到了,找到了!地窖找到了!”欣喜若狂的龙占才丢掉马灯,爬在被雨水淌入的湿滑湿滑的密道口一遍遍大喊。
掘出财宝的那晚,那些眼红的掘宝人,看到满窑洞的银元铜钱。一个个心里窃喜。嘴里含的,屁眼里塞的,鞋底里藏的,借机趁火打劫者不少。
掘出财宝的那晚,不甘心失去财宝的李氏将龙子平、龙子安叫到她卧室藏起来。等夜深人静后,那些掘宝人干活干累了,在院子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之际,一个在门口把风,一个披着油纸,像做贼似的,一趟趟冒雨去偷堆放在房檐下,麻袋里还未清点的本该属于自家的财物。把偷回的贵重东西藏在锅眼里、土炕洞里。
夜夜冒雨去偷,直到被装上卡车拉走的那天,龙子平、龙子安几十趟偷下来,也偷回不少银元,挽回了一些损失,多少安慰了龙家人一颗颗伤痛的病心。
这次不请自来的掘宝,打破李氏心中原有的计划,她原本留下这些除非万不得已的不动产,养活两个孙子长大成人娶媳妇用。
没想到被龙占才那个如豺狼般的家奴所惦记,李氏,龙继荣,龙子平、龙子安眼睁睁看着,卡车车厢两头站着两个头戴钢盔,手持钢枪负责安全押运的武警;眼睁睁看着一袋袋铜钱被工作队人员扛出,装上卡车远去,却无力挽回。
龙府万贯家产,就这么被强装上卡车,堂而皇之的运走了。这些守不住家产的老地主后人,成了他人咒骂的败家子,成了党阁老后人!
许多村民想不明白,一个土地主家,怎么会又这么多的银元和麻钱?足以可见,龙继荣他祖爷在世时,在当地的确是非同凡响。
当这一大卡车财宝,驶出龙蹄沟,龙蹄沟人沸腾了!运过召公镇,召公镇哗然了!运到周原县城,竟然刊登上当日县报的头版头条。
不起眼的小人物龙占才向国家提供情报,没收大地主家财产有功,一下子让村民刮目相看。敢做敢为的积极分子龙占才很快破格入党,进入村委会。不出半年,龙蹄村村委会领导班子出现了新情况,当了不到两年的代村长秦二贵长子秦学成,被村上推荐去武汉上了大学,空出的村长位子,很自然就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新窜出的龙蹄沟精英龙占才的。他一坐上那张龙蹄沟的头把官椅,就是大半辈子,直当到他后来的老死前,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龙蹄沟村村长位子。
眼看又到了端午节,笑得合不拢嘴的龙顺天背过所有人,偷偷提着一块大肉,半蓝子鸡蛋,几个荷叶包着的散粽子,悄悄溜进龙府,去见他的村长儿子。
“娃呀,爹没看错你,你给我这个拉了一辈子的老长工长了脸了,争了光了。”他一听说孙子们都已睡了。他改口说:“我来时,你嫂子已把夜汤烧好。没啥事我不坐了,我回去了。改天我再来看孙子。”
“等等,爹。”龙占才把不知谁送他的一整条好烟,扳下一盒给龙顺天。一路上,龙顺天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没有抽。这么高级的香烟,龙蹄沟的土农民们见都没见过,一个人在背眼处抽就糟蹋了,应该到人多的地方,很阔气地显着摆抽,才叫扎势,才叫过瘾!
“爹,你刚上阿达(哪儿)去了?”他刚进院子,见龙应发在院子摆放碗筷。
“没去阿达。上龙宝成家给你叔说,我今晚不去饲养室了,明个后晌再去换他。”
“见到咱拉锁了吗?”萧玛瑙把凉好的热馍片和糊汤,重新端到院子的青石板上。
“白天干一天活,娃累睡了。”编了慌的龙顺天高兴地咥了馍来。
按理遇逢年过节,儿女们去看望父母才对。在龙顺天家,这个自轻自贱的龙老汉,在孩子面前正好弄反了。
一大卡车麻钱被龙占才弄去买了官,过去多少天了,韩小月还在一直惦记掘宝那几夜,李氏、龙继荣等家人偷宝藏宝的事。那几夜她们母子的夺宝行动,被假睡的韩小月从门缝中一次次看到了。
她多次拐弯抹角,企图从李氏嘴里试探出偷出宝物的藏身之地。阴沉着脸的李氏不温不火地说:“那还有什么宝物?你不是眼看着,全都上缴给国家了吗?”
“这么多财产贡献给国家,也没见得给你的亲儿子捞个一官半职。反倒听说,吃里扒外的龙占才当上了村长。”
“你听谁说的?简直是龙府的耻辱!”正往黑老锅添水的李氏停下手里盛水的葫芦瓢,百思不得其解地摇摇头。
“村子出了这乌七八糟的怪事,龙蹄沟老少皆知。就你老人家不知道。咋了,嫌我说了。”嘟嘟着嘴,蹲在厨房脚地,正在择嫩长嫩长鲜豇豆的韩小月又多嘴地说道,“这年头,不管清官浆子官,做在官椅上就瞎好是个官。”
且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龙占才,烧得第一把火,不是为民,而是为贪欲,烧伤了自己,也烧伤了家人。
做了芝麻大点村官的龙占才,把自己看的比镇长还高大,比县长还牛皮。整天整个人轻飘飘加欣欣然,不知他自己姓啥为老几。每天在村部办公椅上,抽烟、喝茶的他看报纸久了,感到屁股疼得时候,便背搭着双手,到村子各到处去巡街。
从这条街漫步到那条街的他,在人们笑脸相迎和充满敬意的招呼中,他能感受到当官的权威和无比的心理满足!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没人敢再瞧不起他这个长着吊瓜脸,留有八字胡的新村官。
眼下正值春末,又是一个村前庄后,一棵棵桐树上盛开的像唢呐状的桐花落了一院子。高摆官架子的龙占才借大好时光,披外套于双肩,背搭起双手,大摇大摆去沟最南边的只有不到二十户的吊庄,行政划分上属龙蹄沟大队管的那个偏远的小庄子,去为自己立官威。
他刚进村口,看见一杀猪人在杀猪,周边围了不少等着割猪肉的村民。那头烫在大黑老锅里,刮尽猪毛的又白又大的大黑猪。被嘴里咬着杀猪刀,围着黑皮围裙的屠夫,双手抬起两后退,在一个买肉人的帮忙下,紧抓两个猪耳朵正抬往锅边的肉架子上挂。
龙占才上前看了看挂在肉架子的大黑猪,膘厚肉肥,还是牙(公)猪。眼馋的他上前说:“杀猪的,纳税了没?给我先弄二斤。”
“你以为你是谁呀?到后边排队去。”手脚正忙的杀猪人只顾低头切肉、过称、算账,没理数说话人。他也没功夫抬头看,更不知问话人是新上任的村长龙占才。
这杀猪的太不像话了,真是拿村长不当干部!几个巴结龙占才的社员一看是村长大人,都主动退后,腾出地方,让领导先割。
龙占才提着猪后臀上最好的大肉,装腔作势地摸了摸自己的囊囊说:“杀猪的,我忘了带钱,我回家给你拿去。”
等龙占才走后,其他割肉的社员议论:“村长吃霸王餐吃惯了,上街哪能记得带钱,我看他八成是不会来了。”
“不来,我上他家要去。我还指望这钱给我娘看病,给我娃上学呢。”杀猪人也有杀猪的难处。再说农村人喂养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肥猪,耗时耗力一年多,确实也不容易。
大伙儿正说着,龙占才竟然来了。拿钱没拿钱村民不知道,反正他把肉拎回来了。他说:
“杀猪的,你的肉称的斤两咋不够?你不是说二斤嘛,我拿回家一称咋少二两。你这样做生意可不行,我得告你去,告你赚黑心钱!”
“大伙都在我这儿买肉,也都是用同一杆称称的肉,没有谁拿回去说我的称有问题,只有你说我的称不够,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笑话,你看我像那种人吗?我这是为民做主,替民抱打不平。”
“呸,你不要以为你拿别人家的钱,给自己买了个村官就了不起。你在我眼里,连坨猪粪都不是。猪粪还能厚地,而你他妈的到处害人!”
龙占才听了,气得把肉扔到土路上,用脚恶狠狠地踩了两脚,拧身而去。杀猪人提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冲了上去,将龙占才拦住,把杀猪刀架在他脖子上,瞪起那全白的双眼,同样恶狠狠地说:“你今天不给我钱,我这就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信不信?”
围观的社员,眼看要出人命,有人要谋害朝廷命官。他们一涌而上,夺下了杀猪人手中的杀猪刀。不服输的杀猪人顺手捡起杀猪架子下一块带猪血的半截蓝砖头,砸向龙占才挺起的啤酒肚。龙占才躲闪不及,疼得“啊呀”一声惨叫,昏到地上。
没过多久,昏迷不醒的龙占才被村上干部拉到周原县人民医院急救室,进行抢救。
命救下了的龙占才住了一周院。担心伤到内脏的丑香香天天跑去问医生叫给她说实话。医生说,“不大要紧,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没生命危险就好,把心放回肚子的丑香香,抽空回了趟龙蹄沟。等她二次再去医院,她神色慌张地对龙占才说:“他爹,他爹!赶紧收拾回家,娃他爷殁了。”
旧社会在龙府喂养牲口的龙顺天,新社会在农业社饲养室还是喂养牲口。生产队饲养室位于村子西北坡,钻了五眼窑洞,养了三十多头牛、马、骡、驴。与他一块共事的三个饲养员中,他年龄算最长,也最有经验,是饲养室的头儿。

进入初夏,那头吃饱撑着没活干的未成年骡子,不是拿牙啃槽边,就是拿嘴毁窑根,好像患了多动症,表现的极不静静,也很不安分。与牲口打交道多年,多少懂些兽语的龙顺天,不难判断这乳毛未干的小家伙,是想争取日光下的地盘。于是他把它牵出窑洞,拴在沟坡边栓牲口的石柱上晒太阳。
人刚离开,突然听到它发出奇怪的嘶叫,端着饲料碗的龙顺天,走出饲养室窑门看见,它猛地挣脱铁绳,撒欢狂奔向沟野而去。
龙顺天右大拇指与食指,紧捏下嘴唇,使劲吹响以往叫回牲口的口哨,这匹桀骜不驯的骡驹不但不停下脚步,反而越跑越远。他凭经验,一手拿一大撮开着紫色花絮的鲜嫩苜蓿,一手拿着缰绳套成的圆圈,嘴里喊着别人听不懂的兽语,慢慢靠近小骡驹,准备趁它不注意套住它。
那头半大骡驹子,以往对喂养过它和它爸爸妈妈的饲养员百依百顺。那天,不顾情面的小家伙,两前蹄朝天愤蹬,向龙顺天乱踢乱踏而来。吓得他向后逃跑,躲闪不及,人被蹄子踢翻,滚进沟坡下的深谷。等其他饲养员闻讯赶到,龙顺天已四肢发硬,离开了人世。
龙顺天死后,为人处事截然不同的龙应发、龙占才亲亲两兄弟,因过去在瓜分龙府财产上的意见分歧,导致出现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一个买官求荣,越来越富有;一个安贫乐道,生活十分艰辛。两家的关系也因道不同,不同为谋而变得越来越生分,越来越疏远。

作 者 简 介: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1972年生,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陕西农村报发表散文《我爱读书》,组诗《三朵村花》等多篇作品。出版有《安焱诗文集》。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