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阁老后人
文/陈天林
——题记:渭河沿岸的关中西部一带,人们常把那些游手好闲,大手大脚,不守家业,花钱如流水的人称作“党阁老后人”。有关这一名称的由来有一段有趣的传说——
清圣祖康熈时,有个被先皇世祖顺治帝封为顾命大臣的党世宽,被康熈称之为党伯父,世人则称之为党阁老。
康熈帝虽是圣明之君,但对立储之事费尽了心机,对所立太子,立了废,废了又立,闹得大内人心惶惶,諸王子间矛盾四起。这时党世宽也年逾花甲,面对这危机四伏的状况,产生了急流勇退的念头,遂向皇上告老。康熈帝见党伯父已老态龙钟,当即准奏。
党世宽回到府内,想到自己今将离朝而去,一切全归他人所有,不免心中郁闷不乐。
第二天,党世宽就吩咐家人用黄纸把砖块瓦砾包裹起来放入箱内,如此这般准备了七八马驮。等起程这天,他又来了个不辞而别。自己骑一瘦马,随着马队驮着这碎砖破瓦出城而去。党世宽的这一举动早就被与党世宽素日有隙的颚尔康看在眼里。党世宽一行刚走,颚尔康就奏明皇上。康熈帝闻报,急忙下旨,颚尔康奉旨追到长辛店拦住了党世宽一行。传旨宣:党世宽在太和殿面圣。
党世宽见到皇上不慌不忙道:皇上圣明,老臣准奏还乡,不知招臣有何旨諭?颚尔康在一旁发了话:所驮何物,还不从实讲来?党世宽瞟了一眼颚尔康,对皇上说:所驮之物,为臣所爱,还望皇上明察。不等皇上开口,颚尔康便吩咐手下卸下马驮打开包裹检查。谁知打开一看,个个目瞪口呆。这时党世宽只是不说话,颚尔康气急败坏:党大人,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党世宽抬头看了看皇上,欲言又止。康熈帝道:党伯父,你可慢慢讲来。党世宽双手打拱:请皇上恕罪,老臣在朝为官多年,且官居一品,今若两手空空而去,还不让天下人耻笑,以后还有谁肯入朝为官。老臣才出此下策,以告白天下。
康熈帝听罢,甚为感激:党伯父,你用心可谓良苦!真是在也为朕,去也为朕,朕有负于你也!康熈帝说罢,当堂下旨,命打开官库,把这些碎砖破瓦全部换成金银珠宝赐于党世宽。党世宽心里暗喜,颚尔康却在一旁咬牙切齿,悔之莫及。但见皇上并无责怪自己之意,也就庆幸万分。
党世宽再次登程,载着无数金银珠宝出了宫,日夜兼程,直奔家乡而去,没几天功夫就到了山西地界。党阁老到底是年迈之人,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就决定在此休息几天。一来恢复一下元气,二来属下嚷嚷要去五台山一游,于是当晚便住在一家客栈。夜里阁老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约莫子时已过,才昏昏睡着。恍惚中阁老见一老僧来到自己床前:党爱卿,久违了!阁老听声音好耳熟,似先皇顺治帝,却怎么又是如此打扮,遂问道:请问长老尊姓大名?老僧道:真是贵人多忘事!果真认不出贫僧?阁老摇了摇头。老僧说:人世沧桑,世态淡凉。人生大都有一个定数,有也罢,没也罢,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花甲添子,祸福难测,望爱卿好自为之!
阁老正要探问明白,突然醒来,原来才是一梦。第二天,耳边老是先皇的声音,阁老这才明白,传说当年先皇出家五台山,康熈曾多次寻找,却音信全无。今日自己却遇到了,还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让人费解。哪里还有心思再游,卯时刚过,一行人又踏上了归途。
一路无话。且说党世宽回到家里早把五台山一梦忘得一干二净。他只想把这些金银珠宝留给子孙后代。但他又担心以后子孙潦倒败落,拆房卖地,拍卖家产,因此在修建宅院时颇费了一番苦心。在每片瓦下,每根椽下,每条檩子下都放有银两。以便在儿孙拆房出卖时发现银钱作罢,保住房产。又在大门里二门外修建一座既别致又雅观小巧玲珑的使大件物品出门不便的——也就是一直流传至今的“照壁”,照壁内也放有不少银两。以为这样就可以使自己苦心得到的财富在子孙手里能够传下去。
且说党阁老喜爱下棋,在朝为官时常去一寺院和一和尚对弈,可每次都败在和尚手下。对此,党阁老一直耿耿于怀。离朝前,阁老又去寺院,想同和尚开个玩笑,以泄心中之气。二人摆开阵势,连下三盘,阁老三盘皆输。这时阁老要休息,正在与和尚叙话时,一侍从忽由和尚寝室走出,手里提着一只女人锈花鞋,大声嚷道:稀奇稀奇!这玩艺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阁老看罢,转身向和尚问道:请问长老,这作何解释?和尚一看纵有千张口也无法辩别曲直,只好口中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的罪过!阁老和侍从拂袖而去。当晚这和尚就自焚归西去了。
谁知这和尚死后去城隍庙报到,判官翻看了他的履卷,说他阳寿未尽,必须在三天内返回阳世。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近日,党阁老的四姨太将要临产,这两天判官正在挑选阁老三儿子的最佳人选。他在众冤魂面前宣布:现有金钱无数,谁可前去散尽,即可返回阳间。
“我去,我到他家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开始散尽这万贯家财,有多少就能散多少…………。”判官一看正是这和尚冤魂。判官心中暗想:真是轮回造定也!当下就命催生娘娘领着和尚冤魂而去。
这天,阁老大人独自在书房,因近日过于操劳,甚觉疲困,刚一坐下,便昏昏入睡。忽听身后有人在叫:阁老大人,别来无恙!再来一盘,这回让你一子,你多一子,该不会输了吧?
阁老大人觉这声音好耳熟,回头一看,好似那和尚,不由一惊,才知做了一梦。这时家人来报:四太太生了个少爷。这三少爷刚一堕地就大哭不止,足有半个时辰,全家上下甚觉不安,却是没有办法,这便惊动了阁老。阁老急忙赶到四姨太房间,刚一进门,一不小心将一细瓷茶壶撞落在地,摔得粉碎。谁知那小冤家不但没有受到惊吓,反而止住了哭声,再不哇哇哭闹。党阁老深觉晦气,在床边稍坐片刻,见无什么动静,就起身离去。谁料小冤家又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时丫鬟小菊正给四姨太送来一碗米粥,听到哭声不慎盘子一晃。哎哟一声,碗碎汤洒。三少爷又不哭了。反复几次,大家发现只要听到摔壶打碗之声,三少爷的哭闹之声便可休止。于是,只要三少爷哭闹,立即摔壶打碗止声。如此这般没几天时间,府中陶瓷器皿已摔打过半,阁老大人只得唤来管家,组织人力去江西景德镇办货。
一去就是数十天,府内能摔打的都摔了。阁老怕别人知道底细取笑,便吩咐家人把这些碎片倒入渭河之中。渭河边有一碎瓷滩,相传就是由此得名的。
一天,三少爷又哭叫不止,奶妈因再没有物件摔打,急得什么是的,跑出大门,正好碰见购买瓷器的大队人马已到,真是喜出望外,连滚带爬跑回家里向主人道喜,不料衣裙被门闩挂破“吱”一声,三少爷便止了哭声,丫鬟小菊便看出情由,等三少爷再哭闹时,就把手中的绸帕一撕,听到撕裂声,三少爷便止了哭声。
从此,撕扯绸缎声又代替了摔打瓷器声,买回的一大堆瓷器成了一大负担。
这样几年下来,为少爷止哭不知撕了多少绸缎。阁老大人真是有苦难言。到了三少爷读书识字的年岁,阁老大人为三少爷请来了教书先生。少爷天资倒也聪慧,教书认字倒不费事,谁知又节外生枝。一次当先生教“骑马”二字时,先生祥细解释:骑马就是人两腿叉开,坐在马背之上,就好比一个人爬在地上,另一个人腿分两边坐在上面一样。少爷听罢,就要把先生当马骑。先生一开始自认倒霉,骑就让人家少爷骑吧。哪知少爷每天都要这样恶作剧,先生哪里受得了,只得另寻他就。这样教书先生换了无数,酬薪高出他人多倍,但还是无人再敢领教。
阁老大人为这事甚为烦恼。叹道:败我者,这逆子也!我还有两子,少这孽种,便有何妨?这想法刚一闪念,顿觉神志恍惚,这时一家人急忙入报:老爷,不好了!大少爷外出打猎,骑马落涯身亡…………。阁老听罢,头“嗡”的一声,不省人事。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三少爷能骑马出游了,阁老派家人小七相陪。有一天二人进了一家馆子,小七要了几个少爷爱吃的饭菜,吃着吃着,少爷觉得这饭桌一晃一晃的,低头发现一条桌腿短了一截,便质问店老板:为什么不收拾收拾?是是是!店老板准备去找东西。“回来!找什么找?老用这个垫上就行了”三少爷说着 掏出来两块银子撂去。
店老板用两块银子垫稳了饭桌。三少爷用完饭付了钱,离店而去。
第二天,饭店老板见阔少爷又来了,就忙着去找东西垫桌子,被三少爷喊退:快去准备饭菜,这个我们带着呢。
如此这般,三少爷来了五六趟,饭店老板发了大财。他对老婆说:这十天半个月来一回就行了,这天天来还了得?
老婆说:这怕什么!只许他家强占我们的院子,就不许我赚他家的钱?明天你看我的。老婆说着,拿出一把锯子,要把那条桌腿锯掉。原来这店老板和党阁老本为邻居,党阁老在修建宅院时出十两银子买店老板的院子,店老板不从,才被阁老手下人赶了出来,在这里开起了小店。老板娘说干就干,当下就锯掉了桌腿。
不几天,三少爷果然又来了。刚一进门就吩咐家人小七:快把桌子垫稳。小七发现桌子已成了这个样子,便对三少爷说:少爷,银子垫不起来!三少爷看罢便说:那就走吧!
三少爷和家人走后,店老板埋怨起老婆:哎!老婆子,你这是干的甚事?把财神爷赶跑了!
“谁知道会是这样呢!”老板娘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忽然她象明白了什么一样,去点三少爷几回垫桌子所留下的银子,正好和阁老大人抢夺自家院子时所要给的一样多。
再说三少爷出店后向前走了一会儿,三少爷忽然说:小七,你看前面几个人,你取出来几个钱来,我攥着让他们猜,猜对了就送给他们。
小七说:这样做,老爷会不高兴的。
哪有什么不高兴的?钱本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归天以后这一切还是他的吗?只要你我把钱花出去就是了。三少爷说着接过小七递过来的银子,攥着向前边走过来的几个人说:各位老大,你们谁能猜对我手里有几个钱,这钱就归谁。猜不对不要紧,重猜就是了。说罢三少爷晃了晃双手。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说:我说大少爷,你小小年纪别拿我们穷兄弟开心了。
三少爷连忙解释:小弟兄,别误会了。这是真的,拿弟兄们来心,不敢不敢!
那我就试一下,是五个吧。其中有一个大个子的顺口一说。
“不对。是三个。不过不要紧,这三个钱归你所有。你是第一个给我面子的人。”三少爷说罢,把钱给了这个大个子。其他人一看确实得到了钱,就争着猜。
“拿钱来!”三少爷从小七手里接过来钱攥着,对中等个子的说:“猜吧!几个?”中等个子的挠头抓腮的,抬头看见小七在三少爷后面申出四个指头。顺口便说:“四个。肯定是四个!”少爷申手一看,果然是四个。对小七说:“再来四个,都赏给他。”
这三个人和小七都笑了,三少爷并不在意。不到半时辰,口袋里的钱就空空如也。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少爷花钱的招数也越来越多。嫖呀赌呀,无所不为。阁老夫妇对此也早已心灰意冷。看着这个逆子横行,也只能忍气吞声。党阁老这才想起五台山梦中先皇所言:花甲得子福祸莫测,而感叹不已。不久便双双离开了人世。二少爷见父母都已去世,就带着妻小外出作生意去了。
三少爷赌钱算得上常家,但并不是行家。每回其余几家合谋算计着他,直到把他口袋倒个一干二净,方肯罢休,但他从不计较,反感到轻松。
一次他所带之钱,全部输光,就许道:这回我押下我家那五间大客房。要是我赢了,我不多要,只把我今天输的归还于我…………
“一言为定!”
“赌场无戏言”三少爷毫不含糊。
单双各押一边,庄头虚晃了几下,打开一看,三少爷目瞪口呆。霎时五间大客房归他人所有。赢者输者连同旁观者哪里晓得,房中藏的钱财要比这五间大瓦房多多少呢?阁老大人在天之灵,哪里晓得这个冤孽会按照当日他的精心按排行事呢?昔日苦心,付之东流。富丽堂皇的一座阁老府,被三少爷孤注一掷,倾刻转为他有。三少爷如梦初醒,忙唤家人小七。这时小七哪里肯听他的,反问道:“三少爷,如今你已一无所有,光棍一条唤我何用?再说我来伺候少爷,你拿什么打发我呢…………?”
三少爷听罢哈哈大笑:“我已一无所有,我该 做的都做了,一无所有,…………都做了”说着向远方走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他没有留下名字,人们都叫他“党阁老后人”,这个雅号一直流传至今。
(本文原载《山西民间文学》1996年第12期)
作者简介:陈天林,陕西省扶风县法门镇宝塔村人。扶风县诗联学会,作家协会会员,宝鸡楹联学会会员,陕西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理事。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在《农民日报》《宝鸡日报》《传奇文学选刊》。有作品被毕林飞先生选入《扶风年俗》,被马婷女士选入《西府名人》。《西安头条》认证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