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永青
谷雨已过好几天了,老天爷真像铁了心,一点雨也不下。全村人眼巴巴地望着被太阳烤得快要着火的一片片土地,没法播种。
“也该去县里看看儿子了,从正月开学走了到现在,快两个月了,也没个音信,估计钱也花得接不上了。”看着干着急没活干的九叔,女人这几天一再唠叨着。
儿子小龙今年高三,从开学到现在一直忙得没能回家。
“行,明天我就去,早上早点走,尽量当天回来。”
“顺便给捉上15只小鸡,听王大娘说,县里面西门有个叫富农佳的门市部,卖的小鸡出壳十来天,价钱也不贵。今年地里是没指望了,喂上几只鸡,冬天卖几只,能应个急。”女人说。
第二天,九叔起了个大早,先喂好牛,等太阳刚露出山头,就赶着牛车上了路。
临行前,女人将132元钱递到九叔手里,千叮咛万嘱咐,100元给儿子,30元捉小鸡,2元吃午饭,千万不能再喝酒了。九叔态度特坚决,这年月,要是儿子考上大学,西北风也喝不起了,哪能再喝酒。
县城现代化的气息对老牛也有诱惑力吧,你看它三步并作两步,一路不停,太阳没过当头顶,就赶到了县一中门前。
儿子似乎又长高了,但明显又瘦了。父子俩在操场的石阶上坐了一会儿。儿子很懂事,无非说些学习顺利,身体挺好,生活不错,又问妈妈奶奶好吗,五一节放假能回去等等;九叔给儿子留下100元生活费和女人昨天晚上给烙的干粮,又嘱咐儿子好好学习,一定吃好,别想家之类,就算完成了此行的第一要务。
虽然正午已过,但在牛车上坐了一上午的九叔,相对于在地里干活算是休息了,所以他一点儿也不饿。一点儿也不饿的九叔,想着花两元钱喝一碗面就是浪费,如果拿这两元钱多捉只小鸡,喂好了冬天至少也是20元!九叔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一下就省下,或者说挣下20元,所以他非常高兴,他更坚信自己到晚上回家也不会受饿。
中午的日头热辣辣的,晒得老牛懒洋洋地拉着车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
不知那个饭店的一缕酒香,绕绕弯弯地漂进了坐在牛车上的九叔的鼻孔里,撩拔着他的某一根神经。别想它,赶快去西门捉小鸡,然后回家。九叔心里想。
九叔用鞭狠狠地抽了一下老牛,牛车比以前走得更快了。
随着牛车的颠簸,一种欲望越来越强烈地在九叔心里升腾。
鬼使神差,九叔好几次放慢牛车的速度,正要跳下车干点什么,但每每这时,手中的鞭子却似乎很坚决地一次次地抽在老牛的屁股上。眼看快到西门,九叔的肠胃却像进了百只蛔虫,奇痒难耐。
九叔太需要几口酒了。
九叔的酒量十里八村很有名气,一斤白酒进肚,一点不误干活。
九叔很爱喝酒。以前,隔三差五,散酒也得对付个半斤八两,喝点酒,干起活来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几年儿子大了,又遇上连续几个年馑,女人不让他喝了。自从过了年,只在邻居赵五家喝过一小盅。
九叔正想着心事,牛车不知何时已拴在路旁的电杆上,自己却已走进了路边的小卖部里。
手里已经有了瓶酒,瓶盖已随手拧开,瓶口的酒象汩汩的泉水,涌向九叔的嘴里,当售货员提醒他接住找出的零钱时,酒瓶里已剩下半瓶多一点儿了。
九叔也记不清又进了几次小卖部。似乎和人因为找钱或什么的争执过,似乎还有人把他扶上自己的牛车,似乎又……
后脑勺的一阵疼痛,使九叔慢慢清醒过来,发现牛车已在一片刚长出玉米的地头,自己却睡在牛车里的干草上,头枕在一只空酒瓶上。
九叔跳下车环顾四周。啊,太阳已到西山顶上,这里是离家只有十几里的王家村吗?九叔猛地想起买小鸡的事,他急忙打开女人给准备的纸箱,里面竟没有一只小鸡!
九叔有些害怕了,他一向是怕女人的。这时再返回县里是来不急了。他只好把牛拴在路边的树上,无可奈何地蹲在地上,卷了一支烟。
九叔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兜里的钱怎么就只剩下17元了。
这时九叔发现另一只酒瓶半截已摁在纸箱里,瓶里还有一点儿酒。他无可奈何地抓起这只酒瓶,突然又略带惊喜地盯着纸箱上酒瓶大小的窟窿。
他又翻了翻纸箱,沉思片刻,一扬脖子喝了剩下的一点酒,将车上的两只空瓶全扔了。
九叔赶着牛车,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他路过邻村小卖部,用那17元钱还了前年背着女人赊下的酒钱。
一路上,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向女人交待纸箱上的那个给他解危的窟窿和满嘴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