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橹,女,籍贯湖南 ,先后在《湖南文学》《飞天》《十月》《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延河》《星星》等刊物发表过作品。偶有诗入选年度选本。曾获《大风诗刊》《安徽文学》等刊年度诗人奖,海子诗歌奖提名等。现居北京。
一场平等之旅(组诗)
文/鲁橹
窗 台
百合和康乃馨,静静的抬高房间
阳光把投影打上床单
三个苍白的人,不时地偏偏头
没有声音。吊瓶悬挂
像一节故事突然沉寂
只有血管里的喧哗,被头顶上的神
看见。神默认了强大的药味
他也默认了窗台上那束
康乃馨

腹 地
高科技瞄住她的腹部,这是第二次
冰冷的铁架用微光击打
皮肤发乌,截断了曾经澎拜的河流
她拒绝撩开病号服,受惊吓的眼睛
会说出安慰,但不能阻止深夜的啜泣
——女人美好的肚皮,曾绽开花朵
现在,却怀疑是否真的有过盛放

白荧幕
五个儿子立于床边,最大的那个
握紧她的手,最小的紧紧夹着公文包
电话不断地打进来
他摁掉,他最后恶狠狠地关了机
专家的会诊定在周三
主治大夫反复说要让他大儿子来签字
不要派秘书来,不要派守护员来
手术台上,只认至亲的笔记
现在,至亲们齐齐地围拢来
像盯着一台大戏的落幕
白白的一张被单
白白的荧幕
她七十九岁,用干枯的身体
招齐这片森林般的儿子

电梯之遇
她一米四,头大,短发
穿着红色拖鞋。她由姨妈牵着
二十八岁的姑娘,智障
病床上沉默的人是她妈妈
单亲的妈妈,与她同栖于长沙某巷
晕倒的时候,她抱着一台电视机
“吼吼——吼吼——”
清洁工拨打了120,车停在路口
狭窄的道路,那一刻,位移到妈妈的脑袋
电梯门打开。她一动不动
姨妈拽着她往后靠,给要出去的人
让开一条缝

挂 袋
从手术室刚出来的时候,她有四个袋子
“丐帮大姐大”,她弱弱地笑
白色的笑容像墙壁
结石掉进胆管,结石游进肝部
结石迅速壮大,殃及心脏
胆囊从身体撤出, 突然增加的挂袋
打通的路,每一步都要加倍小心
“现在只有一个袋子了,2个月后就弃了它”
虽说人生要做减法,然这么个减
终究是活血成了死血
死的那一部分,是另一种结石
横亘于心里
时间不能消弭每一个疼痛
尤其是身体去掉了几个零部件的人

铃 铛
拽紧这一串铃铛后,蓝色的光打出很远
来人紧张,咳嗽声如同拧紧的发条
“你今天怎么样?舒服吗?”
他背过身去,药水的味道溅到墙角
已经不是他的小女孩了,风筝线断
春天是重感冒者,延迟至秋
丹桂树上的铃铛,吸了阴气
“要把铃铛取走,那东西不吉利”
说话者懂得阴阳,他皱着眉
似乎有怪物令他气喘
没有什么可怕的奥秘
渐渐松开的手,渐渐飞走的风筝
是悲伤的结束,是再次抬头
需要为幸存者保持尊严

缓冲地带
从医院的东大门踅摸进去,那里有注册师
发给你本,可能还有一张卡
卡里的阿拉伯数字,是中国特色
上电梯后你要在一二三仪器里多呆会
四五六也会喊你
血液是要去掉一点的
脑神经是要捆紧一点的
胸脏旁边的道路是要来回疏通的
数字们不累。你的脚板累
亲人累,楼梯的转角累
哭丧着脸的人太多了,一下一下撞你
白大褂的白成为救命的颜色
白墙壁的白成为催命的颜色
唯一亲切的是打扫垃圾的人
他们迅速拖走一辆平板车,抚紧
风中飞扬的白色床单
在这个既定的命门中
我们都是五内俱伤,强撑着给墙壁
涂上笑,让空气在流动中
找到缓冲地带

送 别
我疾步拐过风的嘴唇。在它干枯的支脉间
撞见僵死者的问候
我不会停留。我不会指正一枚叶子
有过何等的挣扎
它绿过,它为了成为绿
曾穿越漫漫的骨头的峡谷
死于倔强的肺。死于笔直的双腿
妄想把人世料理成大道
然阡陌迷眼,每一条都驻扎暗昧的
头颅
这不是勇者就能通过的隘口
机关不是你小说中的按钮
你的按钮没有奇趣
你死于第一步,直接省略了
高峰鼎沸处的奇崛诡异
你卡在某段。奋力地扭动身体的铁屑
你只是发出清冷的光来
你没有救出自己

不要用死亡呼唤黎明
不要用死亡呼唤黎明
死亡不是暖色调
它无法与黎明的颜色搭配
黎明多轻,它要扶起多少事物
贴在我们的鬓边,发出光明的呼呼声
不肯有一日停下
汽车的尾灯也是谨慎的
它认准了方向,才决定左转还是右转
它只想正常驶向目的地,决不愿意横生枝节
城市边缘的灯火依然通明
它照岀许多死亡的形式,它也
埋伏着各种死亡
生和死挨得那么近。我害怕
我不害怕死去的人,但我害怕
这寂寂无声的旷大的楼宇。然则
停留片刻的“告别厅”,比一个句号圆满
任何憋屈的灵魂,从此刻起开始遨游了
生者。死者。都是平等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