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延超

      夜深了，没有一点睡意的我独自半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冰冷的星星努力的在记忆里寻找着一丝温馨。此时已是年下，回到村里已经好几天了，或许是时光的变化，走在村里看着盖得越来越高的红砖房总有一种说不出陌生感。

      直到我发现了那个空荡荡的门口，这是个极其狭窄的门口，窄到只能一个人通过，当然还有那扇门，确切的说是一张破旧的不能再破旧的木板，如果不是有道生锈的破锁挂在上面一道道深深的裂缝以及粗糙的表面可能会被人误解为是一张树皮。门口旁边有一棵早已枯死的树，那已经抹去树皮的主干上，被淘气孩子们刻了又刻划了又划。

      这里曾经住着一个人一个论辈分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的老人，在印象里他一直坐在家门口的枯树下，背靠着那扇门，嘴里叼着那似乎永远抽不完的汗烟卷。他默默地蹲在那里，有时候屁股底下会放一块砖，默默地默默地好似在那里蹲了一辈子，和旁边的枯树一同被刻在了时间里。他默默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好像注视着什么神圣不能侵犯的东西一样，不敢多说一句话。偶尔我会和他打个招呼，他受宠若惊一般，慌张的回应着，我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看到他那仅剩的两颗黄到发黑的牙齿。

      多少次我从外地回来都看到他蹲坐在那里，木讷的注视着来往的每一个行人，或许对于他来说世界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村子也不是他的村子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每天蹲坐在门口和枯树一块经历人生最后的时光。等待从人们的视线走进人们的回忆。我不知道孤独的在门口蹲坐一天是什么感受，是无奈还是绝望？或许用从容

      淡定才不会这么悲观些吧。终于现在他解脱了，成功的摆脱了时光的纠缠，变成了人们的回忆。

      突然我想起了我的爷爷，转眼间他去世已经4年了，犹记得他最后的那段时光，爷爷安详的坐在他自己制作的小马扎上，用手握着树枝做的拐杖斜放在腿上，脚下放着他的收音机，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此时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温暖地照射着他脚下的地面，风轻轻地摇晃着窗户发出吱吱地响声。时光好像停留在了这一瞬间，回忆却给了我永恒的温馨。

      爷爷一直养着几只羊，每天赶着那群羊去村边。他拿着拐杖带着收音机，掂着他的小马扎，在野外一呆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或许他只是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令他留恋的世界，不想把自己封存在过去。一个人，一群羊，一个世界。这便是爷爷悲壮的道别。他对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留恋，他不想离开，但是在你脆弱的时候你总能发现你对命运的掌握是多么的无力。每当听说村里某某去世的消息时，爷爷总是沉默，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此刻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似乎那群羊便成了爷爷的整个世界。

      直到我听到爷爷去世的噩耗赶回家看到那红的刺眼的棺材，看到爷爷那张带着安详笑容的黑白色的遗像时，我终于知道，爷爷也尘封在了我的回忆里。

      爷爷有个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奶奶，爷爷说小时候家里穷，儿女又多，就把姑奶奶送给了别人抚养，后来相认了，但是作为女儿的她始终不能原谅当时父母的做法，直到死去都没有去给自己父母上过坟。姑奶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二儿子长期在外过年都回不来，大儿子和儿媳经常和她吵架，小儿子管的还稍微多点，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上心了。姑奶奶腿不好，走路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后来因为脑血栓，说话都说不清了。然而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儿子管的却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女儿看不惯就接过去住几天，但毕竟是外嫁的闺女，姑奶奶也不好多住，过不多时就又回去了。

      每年我们都去给她拜年，记得最后一次是在去年，大伯我爸我哥还有我，拜年总是要带些东西的，一般我们这都带些奶啊点心什么的，在商店大伯说，“她日子不好过，咱多买些实在的东西，平时用的吃的。”于是我们就带了些鸡蛋蛋糕还有一桶油。

      走过很多崎岖的农村小道，来到姑奶奶的住处，一个十平米见方的小破房子，房门上连个对联都没有贴，推开破旧的小窄门来到屋里，不大块的窗户上玻璃早已坏了许久，窗户是用塑料袋蒙起来的，中间还有一个破洞，整个房子狭窄又昏暗，和新年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似乎这里成了唯一被新年遗忘的角落。姑奶奶见我们来了赶紧过来迎接我们，大伯上前去扶住她，让她坐着别招待我们了。

      一进屋子一股刺鼻的煤球炉子的味道就冲了出来，如果没闻过，那味道能把你直接顶出去。来到屋里我环视着整个屋子，一个土炕，一个锅，一个小马扎，一个煤球炉子，炉子上还有个吱吱作响的水壶，外加四面黢黑的墙壁这便是屋里的一切，我们都在屋里站着，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坐下来。我递过买的东西，姑奶奶嘟嘟囔囔的说着话，我们半猜半听的意会着，说着说着她哭了，大伯安慰她，嘘寒问暖了一阵子，这一切看的我心里酸酸的。

      最后我们说要走的时候，她紧紧拽着大伯的手，又哭了，他腿脚不好，但她执意要送我们，他不要我们搀扶，一步一步向前挪出屋来。直到我们快上车时，我们让她回去，她还是不肯回去，此时我听清楚了唯一她说的一句话，“看一眼少一眼了。”我鼻子一酸没忍住流下泪来。在车上我回头看她，她依旧站在那里，慢慢地抬起手擦拭自己哭红的双眼。

      我不敢去想她回到自己屋里的心情，更不敢想象她今后的生活，我想做的很多，但是面对生活面对生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我问起姑奶奶怎么样了，爸爸说她已经去世半年多了。我又是一阵心酸，但是想象着时光不老，回忆里如果尽是生活的苦难，或许回忆外才是幸福的开始。

      后记：岁月是一条波澜不惊的长河，以绝对的理性看着世间阡陌。它曾让没有变成有，所以它不在乎年少时的落魄；它不会羡慕任何时候的意气风发，因为它见过了太多的英雄迟暮。也尝思索，为何人到晚年总爱发呆，或许是有了闲暇，才能思考出人生的真谛吧。年少时总是幻想着长大后要拥有什么，要得到什么，这些总归会从岁月那里得到。可当幻想成真的那一刻，大抵便要缅怀那匆匆逝去的青春了吧。我们在缅怀匆匆逝去的青春，那呆坐的老人们又在缅怀什么呢？应当是更高一水准上的探索：缅怀即将逝去的一生，从而追寻对于生命的感悟。他们年少过，拥有过，失去过，风发过，也迎来了自己的迟暮。将没有的拥有，将得到的归还，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审视自己的一生，意义何在？在从无到有的奋斗中，在得到失去的茫然中，在人际交往的应对中，在孑然一身的感悟中。人生于世，不过百年时光，在岁月的长河中沧海一粟。可即便是这寥寥的百年，也不过是向岁月租借而来，终归是要还回去的。百川终会到海，可人要如何西归？人有记忆，生命有意义，记忆会消散，但不会被遗忘，生命会消逝，但其意义会得到传承，这便是人向岁月借了一生，最后交还给岁月的答卷。长河浩瀚，来不及去思考，何时翻江，哪里倒海，舵在自己手里，路在自己脚下，老一辈常说，借的东西要还，还要还的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