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型纪实文学 净月潭边(连载)
逯家驹著
故事三 水冲王文蛟
(۟讲述人 吴国仙)
上个世纪20年代,也就是1920年左右,净月潭当时还不是潭,只是在村中蜿蜒穿过的一条小河。小河的两边都是平坦的良田。靠河近一点的,被开辟成稻田;靠河远一点的,是旱田,种大豆、高粱等作物,总共有地400多垧。
当年,这个地方叫“腰站南沟”(见注解1),屯儿里有个地主叫王文蛟,他的儿子叫王显章。1920年,王显章十七岁。他虽然自小聪慧无比,可就是不喜欢读书,他爹虽然为他找了当地最有名的私塾先生“刘铁嘴”教他,可他连一天都没好好坐在私塾里读过书,一天到晚不是去南山(石羊石虎山)掏鸟蛋,就是下西大河(见注解2)抓鱼捞虾,他爹他妈都拿他没办法。尤其是母亲赵立鸣(王文蛟的大老婆),因儿子不争气而气愤异常。每天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就别提心里多着急了;而王显章偏偏生就了骨头长就了肉,任凭你推心置腹、苦口婆心:把整的掰两半儿说,把粗的捏细了说,把短的抻长了说,可他就是不回头。结果他母亲一股火儿上来,患了中风(偏瘫)卧床不起,两个月后居然回天无力,含恨而去。
当时有个风俗习惯,人去世以后得找阴阳先生(见注解3)为料理后事“出谋划策”,王文蛟就把住在本屯儿南沟的阴阳先生阮凤岐请来。但见他煞有介事地口里念念有词儿、两手比比划划,然后告知:一年以后下葬才行,现在只能入殓(见注解4),暂且放在离他家不太远的那条河的河岸上,这种行为,专业术语称之为“浮厝cuò”,也叫做“丘”。于是王家就按照阴阳先生指定的地点给入殓的棺材搭建个“小屋”以避风遮雨,丘在西大河岸上。
再说王显章的父亲王文蛟,虽然对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但他的心胸可不像他媳妇那么狭窄。他常对人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三字经》不是非背不可,但做人可得做个好人。他在自家大门两旁雕刻了一副永久性对联儿,所镂的字迹被涂上了绿色。上联是:升官发财,请往他处;下联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有人说这副对联儿后来被孙中山相中,作为黄埔军校的门联儿,但是下联儿有改动。人家上联儿是:升官发财另寻他处,下联儿是:歪门邪道别入校园。
从这副门联儿上,至少可以看得出王文蛟为人处世的原则。
话说1920年(民国9年)8月12日(农历七月初一)。这天,王显章刚在私塾里坐了一刻钟就借口头疼,得到外边透透空气而离开了家门。刘铁嘴心里明镜似的,但也只能作罢,别无良策。因为王文蛟早有交待:儿子愿学则学,不愿学则不要硬逼他学;学习是靠兴趣,强迫是强迫不出来好成绩的。刘铁嘴也懂得这个理儿,但又觉得挣人家钱,却教不会人家孩子,心里总是有点儿亏欠人家的感觉。而王文蛟呢,不管儿子学不学、学多长时间,真就没少他刘铁嘴一文钱的薪水。
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可是,这年的年头百年不遇直到了七月也滴雨未下。无论水田还是旱田都已龟(jūn)裂,西河里的水也几乎干涸,水深只有40厘米左右。从家里出来,王显章本打算上南山掏鸟窝;而当他路过西河大上的小石拱桥时,看见原本三四米宽的西河,由于干旱,“瘦身”到不足一米宽的小河沟。于是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何不趁此大好机会憋坝逮鱼?想到这里,他一溜烟儿似的返回家中取回来一把铁锹甩开膀子大干起来。他就着石拱桥的桥洞憋坝,三下五除二就将河水拦住了。
俗话说,顺风的旗,顶水的鱼。可怜那十几条半斤左右重的鲫鱼和鲇鱼没有顺着迅速减少的河水向下游,而相反“逆流而上”,结果被“搁浅”在干涸的河底,只能“坐以待毙”,任凭王显章悉数收入囊中。
这样一来,就有不少人前来“观光”。阴阳先生阮凤岐也在其中。来的人里有夸十七岁的小显章真有本事的,也有说他不务正业的,说他不好好在家念书却在外边打鱼摸虾。而王文蛟则三缄其口,不置可否。
就在大家兴头儿已过,即将离去时,阮凤岐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叫一声:这可不得了了,你怎么把龙王爷的亲信也给抓来了?你们都过来瞧一瞧,这条鲫鱼就是!
听他这么一说,刚走出大门的人又都返了回来,想看看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见阮凤岐用手指着土篮儿里的一条鱼说:“你们看!你们看,这条鲫鱼就是!”大家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不过是条跟其它鱼别无二样的鲫鱼罢了,于是就有人开始不屑:别拿我们开心了,你说它是啥就是啥,说他不是啥就不是啥——对不对?“这是屁话。”阮凤岐真急了,“你们仔细看看,龙王爷的亲信会眨眼,别的鱼就不会!”经他这么一强调,大家果然看出了蹊跷——那条鱼真的就眨了一下眼!千真万确,是多人同时亲眼所见!
因为王显章从河里把它们拿出来还不到20分钟,这十几条鱼还一条不曾死去,都在土篮里活蹦乱跳,所以大伙儿看见它眨眼并非出自幻觉。由于感到奇怪无比,就再全神贯注地观察,居然看见这条龙王爷的“亲信”又眨了N次眼!
此时,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王文蛟发话了:好了,各位都请回府吧,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散去不提。当时王府算得上一户够规模的地主。除了赵氏母子外,还纳了两个妾,且都各自有三至五个孩子不等;另还有十几个长年(见注解5)。即便十几条鱼都炖上,一顿饭下来也没有啥剩头儿。但王文蛟执意让儿子趁那条“亲信”鱼没死,赶紧把它放回到西河里去。理由是,像这种事,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儿子可不听那一套,甚至不甚礼貌地嗔怪其父:亏得你还是个文化人呢!你不是在门联上写了“歪门邪道莫入私宅”吗?根本就没有什么龙王爷龙王奶奶!
王文蛟对显章有些偏爱,轻易不去拳脚相加,甚至一次也不曾打过他。他虽然决不会容忍儿子对自己的不尊重,但此刻他却觉得儿子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故心里也十分矛盾。而就在他犹豫之际,儿子已经将所有的鱼——当然也包括那条所谓龙王爷的亲信,都一个一个地开膛破肚了。其实,他王文蛟也是默许了。
这顿晚餐是如何的丰盛和开心姑且不表,而这天夜里所发生的一件大事——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而这件事将永远地载入了史册!
就在人们都已进入梦乡时分——大约夜里10时左右,突然雷声大作、狂风骤起,天空中裂开了几道刺眼的电闪后,大雨倾盆而下;王文蛟一家以及屯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出屋去观看:好几个月没下雨了,对这场雨感到亲切无比;同时,人们也都兴奋异常。
起初大伙儿谁也没怕被雨淋湿,甚至还挥手呐喊、奔走相告,为大雨的到来而欢呼雀跃;然而谁也不曾料到——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呀!纵使打着伞也不能坚持站立一分钟!只见西大河的水一个劲儿地猛涨,不到一个小时便平槽(与地面一平)了。紧接着,石拱桥被冲垮了,丘在河岸上的赵立鸣灵柩被冲走了。
王府是离西河最近的宅院,眼瞅着从西河里漫上来的大水顷刻之间就将房子淹没了一半儿,住宅、仓房,还有其他设施都被浸泡在水里,摇摇欲坠。若不是王文蛟提早下令,让所有人员都撤出屋内的话,恐怕将有很多无辜的生命被洪水吞噬。
因为大雨一夜未停,王家大院里的人只得挤在别人家里挨到天亮。而王文蛟哪能离得开呢?那可是他们王家奋斗了几十年才积累起来的财富啊!一夜工夫就化为乌有了,实在是让他连死的心都有……
因为王文蛟一夜变穷,两个小老婆都各自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只有显章一人留在他身边。他不知这场灭顶之灾为何偏偏“光顾”他王文蛟一家!也许,他王家在此处居住的气数已尽?不然的话,为什么连老婆的灵魂都不允许有一个安稳的归宿?他为人忠厚老实尽人皆知,难道真的有什么龙王爷报复不成?想着想着,他不禁潸然泪下、心灰意冷,大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感。……
第三天头儿上,他把自己所有的田地分给了众乡亲,带着显章投奔黑龙江一亲戚家。
自此,西大河变成十几米宽了,河床的深度也增加了,最深处可达六米之多;河的名字也被约定俗成为“西大河”(净月潭的另一称谓)。这就是六十岁以上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水冲王文蛟”传说。至于那条鱼是否真的会眨眼,还有假设它真会眨眼,是否就真的是龙王爷的“亲信”;为什么独独冲毁王府一家,别人家却安然无恙?这一系列问题已无从考证了,笔者又不敢信笔贸然杜撰。因为,王文蛟父子虽然可能不在人世了,但王显章的儿辈儿、孙辈儿完全有可能健在,信口胡诌,是要负责任的。
据传,王家搬到黑龙江后,王显章虽然不愿读书,自然也没入仕途,但他却练就了一身捕鱼本领,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渔民,家境过得也比较殷实。
行文至此,特拟联儿一副。
上联:三缄其口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下联:一生行善 说搬就搬 仍能平安
(注解1)腰站南沟:今净月潭大堤东南,是净月潭潭水最深的地方。
(注解2)西大河:净月潭的始祖。以前,这里只有一条小河,叫西大河。
(注解3)阴阳先生:办理丧事时,以相墓、选择吉日下葬为业的人。也叫“阴阳生”。
(注解4)入殓:将死者装进棺材。
(注解5)长年:常年吃住在自己家、为自己干活的人。也叫“长工”。
读者作者互动:王显章不好好读私塾对不对?不背诵《三字经》就一定没出息吗?现在全国各地有不少学校都掀起了诵读《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狂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现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