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傻时 ①
文/梦回故乡
1
我自认为精神还是正常的，行为上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可别人却常常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愣说我呆了，傻了。
好在他们没有说我疯了。咱们现在可是太平盛世，总得尊重这世道吧！对此，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说我傻，我一直不以为然。许多人都自以为聪明，把别人当傻子，也希望别人都是傻子。我就是他们眼中的“别人”呗！听说“傻人有傻福”呢，我常常被他们嘲弄，他们如何自圆其说？呵呵！
2
说我呆，那倒是有的，我常常望着远方发呆。
我看那秋风起处，黄叶乱飞，就像树上撒下金叶子来。那场景，真让人陶醉！他们笑话我，呵呵，那是他们不懂得——他们只看到满地落叶，我看到了满地金子！
金子有什么稀奇的，值得那么多人费尽心思去争抢？现在满地都是呢，跟树叶似的，你们倒是抢啊！哎，都让风刮跑了。然后让扫马路的老头扫去倒垃圾箱里了。
如果人人对于金子的态度，就像对那些落叶似的，那天下就太平了！
3
这自然都是“傻话”咯。
听人说，我变傻是因为钱的事。我才不信呢！钱财于我何加焉？现在都扫码付账了，还要钱何用？
看到很多人起早贪黑地忙着，好像就是为了挣钱。钱都没啥用了，他们还那么瞎忙，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呵！
4
我有时候还挺庆幸自己变“傻”了，不然呢，也会跟他们似的，把自己弄得像劳改犯，整天愁苦着脸，起早贪黑地忙活。劳改犯大约都没有那么辛苦吧！
我现在过得多自在，没心没肺，无牵无挂，再没有谁要求我什么，也没有谁跟我计较什么。我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也没什么事可干，就赏赏花，逗逗树上的鸟雀，再不就是追着邻居家的小狗跑……那狗东西跑得老快了，它四条腿跑赢我两条腿，也算不得英雄！
当然，家里人有时候会给我丢白眼。白眼比黑眼难看，你们知道不？
外面的人有时候会拿我寻开心。其实，他们开心，我也开心。谁给谁解闷儿还不一定呢！
5
我每天的生活很简单: 吃饭，玩，睡觉。
我的想法也是很简单的，能吃饱饭就成。
我吃的也简单，大鱼大肉的不要，烟酒更不要。咱素食，素食最养生！很多人想不明白，还说我傻，哈哈！
对社会需求很少，是不是也是一种贡献啊！因此，他们对我丢白眼是没有道理的。对，我成天啥也不干，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退出历史舞台，还不是天经地义的，难道还要我去做领导人么？
当然，我老婆可以给我白眼，她嫌我给她丢人了呗！我有把自己丢了吗？儿女们也给我白眼，那就是白眼狼咯，我还是他们的亲爹不？
6
我不能很怪他们，还得靠他们养活呢！而且，或许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我给他们丢脸了。
因此我会常常摸摸自己的脸，一直都在嘛！昨天我冲老婆笑的时候，她还骂我“脸皮厚”，那就是我的脸没有丢呗！最近我又胖了些，大耳圆脸的，那脸皮是厚许多了。
唉，老婆倒是瘦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就是想不明白，都奔六十的人了，还在为他们操劳。我也懒得劝她，我说什么她都认为是傻话。没治了。
有几次到儿女家，我悄悄观察了许久，他们的脸也都在的。每天丢到垃圾桶里的，不过是面膜……
我什么时候丢他们的脸了？我冤不？
7
我一直没想明白，自己如何到的现在这般光景。偶尔听到他们娘儿们说起一句两句的，好像是我曾经受了什么打击才变成这样的。
我不信。还有什么能打击倒我的？那种说法不是给这太平盛世抹黑嘛！可不能乱讲话，朗朗乾坤呢！
8
一天下午，一位自称是我同事的人看到我。当时，我正哼着小曲儿在扶起路边歪在地上的菊花。菊花也是经不得风霜的，慢慢就开败了，染了血色。他驱车路过，靠路边停下来，摇下车窗，伸脑袋出来，问我还记得他不？
我站起身来，摸摸脑皮，想了半天，就没想起他是谁。
他笑了，叹了口气，说: “想不起来就算了。咱们白好了一场哦！”
我只能陪笑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说: “咱们原先在的那个商场，倒闭了！他们太黑了，比别的商场先倒下！那次你为我们大家出头，大家都还记得你……”
我憨笑了好半晌，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好在他总算说完了，朝我挥挥手，开车走了。
我也冲他挥挥手，咱不能失了礼数。
9
这件事我没有向老婆汇报。现在我再也不用向她汇报什么了。要汇报我也说不明白。她劳累了一天，也懒得听我满嘴的傻话。
但我发现，老婆那眼睛是红红的，还给我带回来一件新袄子。老婆让我试穿一下，说是天冷了，我过去的同事们凑份子给我买的。
“质量还挺好呢！以前你从没舍得买这么好的袄！”老婆一边帮我理袖子，一边叨叨着。
我是真高兴，笑得合不拢嘴。还没到过年呢，咱就穿上新袄了！
10
到了晚上，老婆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把儿女们都叫回来，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咱们一家人，有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我乐得手舞足蹈。当然，主要是因为有许多我喜欢吃的菜。
老婆对儿女们训示说: “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对你爸那样了！你爸从没给你们丢过脸！原来没有，现在也没有！有多少人念着他的好呢！……”
儿女们没吱声，都给我夹菜。我心里那个乐呵，吃得很撑了也坚持把他们给我夹的菜都吃完。
我打着饱嗝，连说: “撑坏了，撑坏了！明天继续哈！”
老婆白了我一眼，嘟囔一句: “不傻啊！”
人到傻时 ②
文/梦回故乡
1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早起来便见白茫茫的霜。好在我可以睡懒觉（如果大家都是傻子该多好，那就都可以睡懒觉了！），老婆孩子们可就辛苦啦，得一大早起来忙忙地上班去。
等我起床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蓝天下，寒风里，只有一个冷。
傻子也怕冷吗？当然怕冷了。不怕冷的，那是疯子！
2
我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就是脑子里不装事，好事坏事都不留痕迹。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计较。谁都比我辛苦，我还跟他们计较什么？
我对谁都一样，同等恭敬，谁让我是傻子呢！傻子礼敬聪明人，还不是应该的。
3
没有想法，是我经常的状态。因此呢，脑子里有时候会灵光一闪，现出一些从没见过的场景来。我也没多在意。但几天后，那场景竟然在生活里遇见了。
有一次，我脑子里闪现出一个下大雪的景象，好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了。那几天的天气都不错的，天气预报也没有报道哪一天天气有变。然而，三天后，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那雪大的，就跟我脑子里闪现过的一样！
天气预报很及时地跟进报道了雪情，跟解说体育比赛似的。我心里明白，没有在意，自己在雪地里追着狗狗玩。它高兴，我也高兴，都很嗨，让路过的行人羡慕不已，还以为我是什么有钱人呢！
4
再往后，只要脑子里闪现出什么场景，我就自言自语地描述出来: “我看见一架飞机着火了……”没过几天，便有新闻报道: “从某地飞往某地的飞机失事了……”
一天晚上，我对老婆说: “我看见孩子他外公过世了！”
老婆一听便忍不住骂我: “他外公哪里对不住你了，好好的你这么咒他！”
我只能憨笑，听由她一顿臭骂。
几天过后，孩子他外婆打电话来，道是老爷子去世了……
老婆听了痛哭流涕，竟然想起我前几天的话来，又骂了我一回。
骂我有用吗？怎么骂我，她爹也是死了！
5
打那以后，我独自嘟囔的时候，周围的人就留意了，总问: “傻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可不能乱讲话！你的话有毒哦，说什么是什么……”
我只是憨笑，不作解释。我一个傻子，跟聪明人解释什么，到底谁傻啊？
6
一天早上，我睡醒后，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胖乎乎的脸上，暖洋洋的。我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穿衣起来，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让人恐怖的景象: 鸡鸭乱飞，耗子乱窜，楼房垮塌，很多人在奔逃，一些没有来得及逃出来的，都埋在了砖石底下……
我想不明白，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呢？那场景太惨烈，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因此，那一整天我都在重复一句话: “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有人听到便笑问: “傻子，又看到什么了？哪儿要出大事了？”
我没搭理他，喃喃自语地边走边嘟囔: “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7
不多久，我说要出大事的消息便到处传开了，弄得人心惶惶的，以至于惊动警察叔叔，他们想要带我去派出所。理由是我散布谣言，影响社会治安。
左邻右舍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出来阻止。
“他一个傻子，散布什么谣言？真是的！”
“连傻子说话你们也管，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对那两个警察比划着说: “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警察叔叔见我颠三倒四的样儿，便对那几个老头老太太陪笑说: “回头告诉他的家人，看着他点，不要让他到处乱跑，还胡说八道的……”
警察刚走，我老婆便闻讯赶回来了。她谢过那几位老人，忙拽着我回家去。
8
我对老婆说: “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老婆见我眼里充满恐惧，竟然没有骂我，而是安慰我说: “别怕，有我呢！你慢慢说，都看到什么了？”
我不觉悲从心生，哽咽着说: “死了好多人！楼也垮了，树也倒了，连耗子都在逃了……”
老婆耐心地听着我语无伦次的描述，正好儿女们也听到消息赶回来了。他们娘儿几个一起研究我的傻话，最后得出结论: 可能会有地震！
于是，他们分头行动，把这个消息悄悄通知左邻右舍，让大家随时做好预防措施。
9
五天后，在千里之外，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地震。还好，我们这个地区安然无恙。
大家看到新闻报道，唏嘘不已。然后呢，大家纷纷捐款捐物，支援灾区，忙得不亦乐乎，竟然没有谁搭理我！
人家那里的地震，又不是我招来的，怪我咯！
10
他们再不拿我当傻子了。有时候遇事，竟然还征询我的意见。
我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倒是不肯轻易说什么了。咱得像个正常人，有正常人的样儿！
当然了，大家依然不要求我什么，我睡到自然醒依然是天经地义的。只是，我那灵光一闪便可以看到未来的能力，再也没有了。
人到傻时 ③
文/梦回故乡
1
邻家小王两口子又吵架了。小王四十多岁，做生意的。最近，他们两口子经常吵。
两口子都正常的话，吵架那是难免的。自从我傻了之后，我和老婆就再也没有吵过。当然，她也有冲我发火的时候。我不还嘴，只是傻笑。她想吵也吵不起来。
小王的媳妇儿年轻漂亮，他还有什么不足意的？他老是这么和媳妇吵架可不行，早晚得把媳妇气跑了！
2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社区里溜达呢，忽见小王从外面开车回来。他停车下来，埋头急匆匆地直奔自家院门，我叫他也没听到。
不多一会儿，又见他慌慌张张地从家里出来，门都没关，逢人便问: “大爷，见我媳妇了没？”“大妈，见我媳妇了没？”他们都摇头，问他: “你两口子又咋的啦？”他没顾得回，挨个儿问别个去了。
他见我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快跑几步过来，急切地问: “傻叔，见我媳妇了没？”
这孩子，我都懒得生他的气，有这么叫长辈的么，当我是“摘帽傻子”呢！唉，算了，人家连媳妇都丢了，我还跟他计较什么？我摸摸脑门，想了想，说: “早先，一个年轻小伙儿，开着什么路虎到这里，她上车跟那小伙儿走了……”
小王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回头心急火燎地上车去，那车发出尖叫，一溜烟出去了。
小子，你倒是锁着门啊，还得我帮忙看着！
3
晚上，我老婆回来，我絮絮叨叨把这件事跟她说起。老婆耐心地听我说完，嘱咐我说: “不要在外面乱讲哦！”
我点点头，不明所以。
老婆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漂亮的媳妇难养家。”然后拍了我肩膀一下，高声道: “去，给老娘做饭去！别成天啥事不干，还尽吃现成饭！保不定哪一天，我也离家出走了！”
我听了一愣，忙下厨房捣鼓做饭，半晌打不着火。
老婆过来看到，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摇头说: “罢了罢了，就我的命苦！累了一天回来，还要伺候你。玩你的去吧！”
我如蒙大赦，让到旁边，看她轻松地打着火，麻利地洗菜切菜，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憨笑道: “俺媳妇真能干！”
老婆啐了我一口，说: “去你的！早先没变傻那会儿，从来没跟老娘说过一句好听的话……”
4
隔壁小王家倒是异常的安静。大约，小王没把媳妇找回来吧！人家隔壁老王的故事，在我家隔壁小王这里竟然反转过来了，让人说什么好呢？
我和老婆两个人吃着晚饭，一边说些闲话。老婆现在很愿意和我讲外面的事，她要努力把我改造成正常人。她说什么我都点头，有时候还附和一句: “好，很好！”不知道，我这样子算得正常不？
我倒是从来没有什么危机感。就算老婆要跟人跑，儿女们还是会照管我吃喝的。他们当然不会答应自己的娘跟人跑了，哪怕老爸有一些傻，再怎么着也是原装正版的呢！
5
我也常常陪那几个老头老太太玩，听他们闲聊多了，才有些明白了: 小王近两年生意很不好，收入没有保障，他媳妇早就对他不满了。唉，这年头，聪明男人不好混哦，像我这样的傻子，倒是得到了更多的包容。
尽管如此，依然没有谁羡慕我。谁羡慕一个傻子呢，那也太没道理了！
不过，我却很知足，知足常乐嘛！
6
小王的媳妇终究没有回来。没有孩子的婚姻是如此的脆弱！那年他结婚的时候，多少人羡慕他娶了个可以当他闺女的天仙呢！
小王的心理更脆弱，竟然变得痴痴呆呆的，逢人便问: “见到我媳妇了吗？见我媳妇了吗？”问得左邻右舍的人都有些怕了，见了他就躲。
只有我不怕。我一个傻子，难道还怕另一个傻子？不，他不是傻子，别人都说他疯了！疯子又怎样呢？跟傻子也没什么区别吧，都不是正常人！当然，在正常人看来，或许还是有区别的——傻子提不起，疯子放不下。
现在我可是干着一个正常人不愿意干的活儿: 照看小王。一方面，我受小王的娘所托，老姐姐不容易，先前受儿子的照顾很少，现在还照顾着儿子；另一方面，我也是自告奋勇，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咱们两个人同时出现在社区里，那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呢！疯疯傻傻，一对儿活宝，绝配，呵呵！
7
我和小王也谈心。他总是先问: “见到我媳妇了没？”我就摇头说: “没有啊！”
他也摇头，愤愤不平地说: “女人，女人怎么那么势利呢？有钱就跟我，没钱就不跟我了！”
我又摇头，说: “势利怎么了？势利就对了！男人不也势利么？”
小王很惊讶，瞪大眼睛问我: “男人怎么势利了？你也是男人啊！”
我哈哈大笑，说: “女人年轻漂亮你就爱，不年轻漂亮了你就想甩……你势利不？”
小王也乐了，拍手道: “也是哈！人为什么会势利呢？”
我也拍手道: “哈哈，因为没有一个傻的！”
然后，我们俩手拉手，又唱又跳，引来一群人围观。他们指指点点的。看免费的表演，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可好？
不管是疯了还是傻了，咱们能为大家带来快乐，那活着，依然是有意义的，对不？
8
后来，我老婆不乐意了，我的儿女们也不乐意了，一个个义正辞严地告诫我: 以后不能再和小王混在一起了！
我像做错事的小学生，静静地听他们的训斥。
我知道，他们嫌我又给他们丢脸了！
等他们都讲完了，我才弱弱地说: “小王也很可怜。我以傻子的身份去照应一个疯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老婆听了这话，高兴地流泪了，她握住我冰冷的手说: “他爸，你已经不傻了！”
孩子们还要说什么，被他们的妈妈制止了，她说: “都别说了！咱们的脸面，没有你们的老爸恢复正常更重要！”
9
我突然明白过来: 知道为他人着想，才算是一个正常人呢！
我老婆真伟大！
一个人从正常变成傻子很容易，再变回正常人似乎也不难。
10
那小王呢，要从一个疯子变回正常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哦！
一个成功（变回正常人）的傻子背后，一直有一个女人在支撑着。
你们见到小王媳妇了吗？
2017.11作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