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低头在草莽
———红尘百悟之系列
我第一次读初中的时候,因为逃学旷课,调皮捣蛋,居然还贴校长的大字报,被学校勒令退学——实际上就是开除。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刚实行联产到户不久。我的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认为,老祖宗坟上没长那棵蒿子,我再上也只能上到初中毕业,最多拿个毕业证而已。当时,家里正缺劳力,我当时虽然只有14岁,但在家中是老大,可以帮他们干点活。就个人而言,早已散漫成性,学不进去,也学不会,不上学正合我意,每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于是我失学了。
当别人在教室里读书的时候,我却在家里干农活。有时候放羊,有时候割草,有时候推磨,有时候掏粪。那个时候农村刚解决温饱,还很穷,农机具少之又少。我割过麦子,拉过粪,还拉过犁子拉过耙。年幼的我有时候手上磨出水泡,有时候肩膀勒得红肿,但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从来没有求过父母,让他们找关系让我再去读书。因为我知道不能上学是我自己造成的。后来读过一段话:自己选择的路,即使跪着也要走下去。当时就是这种心态。
在家劳动近半年以后,我突然发现,干农活实在是太累了。当看到干部模样的人带着手表,骑着自行车,悠闲自在时,心里不平衡了。难道我就不能戴手表、骑自行车?(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更不知道古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教诲,但是,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尽管那时候,没有什么理想,也没有什么目标,但我觉得,我还应该去读书,只有读书才不至于打一辈子牛腿。(在我们这里“打牛腿”为务农之意)。可是,到哪里去读书?那个学校还会要我?我的父母最不爱求人,我也羞于让父母求人。我突然想到本村的小学,我何不去五年级(当年没有六年级)读书,重头再来?拿定主意,我既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别人,而是一个人来到村小学找到校长,述说了到五年级复读的愿望。当时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校长本来可以拒绝我,但他看我比较诚恳,就说:“你怎么不早来,现在已上课一个多月,没有书了”。我说:“我可以不要书”。校长说:“那好吧,过两天你再来”。两天后,我又去找校长,校长嘱咐我:到班里去吧,这回要好好学习。原来,校长在调查我。他问过以前教过我的老师,都说我人是聪明,就是没好好地干。也许,校长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读书的渴望,这才让我进校。
我找了两本旧书就进班了。个子比别人高,年龄比别人大,非常不好意思。想想前两年蹉跎岁月,既羞愧又悔恨。我当时曾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混出个模样来,让曾经鄙视我的人刮目相看。从那时起,我突然变了,原来是四处游荡,惹是生非,现在是尊敬师长,努力学习,变得寡言少语了。一有时间,除了帮父母干活就是看书学习。我记得我在我们家牛屋睡,夜晚喂牛后,就在如豆的灯光下看书做作业。这一年,我偶然得到一本柳体字帖,开始了自学书法。也是这一年,我利用到县城参加竞赛的机会买了一本《少儿古诗读本》,开始研读古诗。
到本村小学复读五年级后,有一天拉土时,曾听到两个认识我的女孩子的对话。一个说,这不是xxx吗?另一个说,不是他是谁。一个又说,听说还在上五年级?另一个说,哼,还没上到胡子白。我当时真是羞愧难当。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迷途知返。经过努力,毕业时,我以优异成绩考入新蔡的重点中学——今是中学。三年后,我考入郑州水利学校——虽然只是一个中专,但在20世纪80年代,考上中专,就意味着跳出了农门,意味着吃商品粮,安排工作。中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乡政府工作,从此,成为国家干部——第一次发工资,我就去买个自行车和手表,带着表骑着车回家时,还真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回首往事,我不禁想起柳青的一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他还说:“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我尝想,我辍学后如果不复读五年级,我肯定考不上今是中学,我考不上今是中学,也就考不上郑州水利学校,考不上郑州水利学校,就成不了国家公务员。那么,我今生的历史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至于书法,诗词、文章,极有可能不属于我。
郑板桥说,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老子,不如靠自己。 西谚说,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信哉斯言。
( 此乃旧作,系本人《红尘百悟》开篇之作。今又见之,依旧感慨。遂发于此,希有益于读者。题目引自唐李颀诗: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