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乐最是少年时
文/王振平
人一上年纪就容易忘眼前、怀旧事,这大概是个规律。眼前的事转身即忘,而一些陈年旧事,却总在眼前晃悠。特别是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囧闻,如影随形,甩不开放不下。索性记下来,权作练字消遣吧。

记忆是从上小学开始的。从入小学到高中毕业,学校换了好几个,校趾搬了好几回,但换来搬去一直都在家门口。小学是在村里的一座破庙里。说是庙,却从来没见过里面有鬼神塑象之类的东西,唯一的痕迹是北面的教室里默默地躺着两块石碑,碑上刻满了字。至于内容,当时不认识,现在更是不记得了。学校是个四合小院,没有大门,一个门洞供岀入,出门就是一个石砌的方形水塘。水塘边洗衣服、涮野菜的人络绎不绝,“嘭、嘭”的捶衣声和朗朗的说笑声不时传入耳畔。几间老旧平房是各年级的教室,墙上挂着开缝裂纹、鼓肚翘棱的木黑板,院中央有棵老槐树,一股粗壮的枯枝下吊个带缺口的铁钟,每天我们听着“嘡、嘡”的钟声上学放学。课桌和坐櫈都是学生从自家搬来的,上学时搬到教室,放假后搬回家去。 
那时入学年龄无统一规定,同年级的学生相差好几岁,个头悬殊很大,加上自带的桌櫈七高八低,样式五花八门,所以根本无法按高低大小安排座位。上课时,不是你挡着我就是我影响你。一会这个伸脖子,一会那个斜身子,冷不丁谁又站了起来。你拉我拽,你喊我嚷,很难保持安静秩序。家里买不起书包,小伙伴们都是挎个用旧布缝的兜,装上课本和自制的本子,滴呤当啷的步行上学和回家。每当回想那时情景,就很自然的与张乐平笔下“三毛流浪记”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教我们的是个男老师,姓许瘦高个,四十左右年纪。他教的很认真,非常有耐心,很少看到他发脾气。课堂乱的时候,便用教杆叭叭地敲黑板,再不安静,就走下讲台敲捣蛋分子的桌櫈,大家私下里叫他“许大马棒”。其实,他拿的是一根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竹杆,根本算不上什么棒子。获得如此“美名”,只是其长相与当时一部电影中的某个反派人物有些相似而已。许老师是外乡人,只身在外教学。他一人担任我们班的全部课程,放学后自己生火做饭,很是辛苦。许老师没有陪伴我们读完小学,中途调走了。他给我们上最后一课时说:同学们,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再没人这么耐心地教你们了,要好好学啊!短短两句朴实的告别语,饱含着深深的眷恋不舍。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位启蒙老师的话仍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
小时候生活清苦,但不缺的是快乐。少年不知愁滋味,除了上学就是结伴玩耍。上山打“游击战”,下地开坷垃仗,钻柴禾堆玩捉迷藏。每天乐此不彼,有时玩起来废寝忘食,大人不喊几遍不回家。红缨枪、木制大刀、弹弓、弓箭、纸叠的船形帽、柳条编的伪装帽等武器装备,全是自产自用。星期天和小伙伴到黄河滩割草拾柴禾,经常看到一群一群雪白的大雁,在蓝色的天空飞来飞去。随着头雁“嗯~啊、嗯~啊”的口令声,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步调整齐划一,雁阵规范有序,恰如仪仗队的迎宾列队表演。不时有雁阵徐徐降落在青苗地里,在几十只大雁低头觅食之际,总有一、二只哨兵抬头环顾,担任警戒。一有险情,便发出警叫,雁阵随之腾空而起。小时候多次试图接近雁阵,每每无功而返。大雁高度的组织纪律性,真让人叹服! 
小时候没有电视,经常有巡迴放映的露天电影。很少有新片,数得过来的几部老片反复播放。但是百看不厌,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看,有时还跑几里路到邻村观看,总也看不够。《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以及样板戏中的精典台词,几乎全能背下来。乡政府附近有个简陋的剧院,时常有外地的草台班子演戏,看戏需要买票,票价不贵五分钱一张,还允许带一小孩进去。上小学没有零花钱,想看戏又没钱么办?世臣叔比我只大一岁,善交际人脉广,平时我俩是同学玩伴,此时他显示长辈姿态,总是找人先把我带进剧院,自己再想办法。那时没有舞台音响,演员在台上的演唱被嘈杂的锣鼓声淹沒。小孩子站在大人身后,即看不清也听不清,看一晚上戏,只收获两耳喧啸声,其他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如此,下次仍然欣然前往。也许,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凑热闹,本身就是成年人无法体验快乐!
读初中时,学校搬到了水泥厂几间闲置的空房里,玻璃门窗,还有电灯,设施条件明显改善。当时学校停课闹革命,学生人人是红卫兵,个个当宣传员。宣传的方式大体分三种:一是根据形势的需要,自编自演歌舞、小品、快板、三句半等节目,这需要一定的才艺才能胜任,主要由班里的几个文艺骨干完成。二是街头路边设点宣传。全员参与,群体出动。以上两种宣传方式很普遍,当时其他学校也都这样做。唯有第三种方式是我们的独门绝技,那就是――站领制高点,大喇叭广播。每天晚饭后,小伙伴们站在村中的山头上,用铁皮制做的大口喇叭高声宣讲时事政治。先由一人拿着大喇叭呼号:“我们是毛泽东思想宣传员,来到山上作宣传,下面播送……”。接着,一人打着手电照着报刋小声念一句,拿大喇叭的那位跟着高声复述一句,不讲究字正腔圆,只要求声音洪亮。可谓声嘶力竭,不遗余力。喊累了就换人,一次广播基本上轮换一遍。最后,全体队员大声齐唱革命歌曲,至此广播结束。这种每天一播、每曰一歌的山头广播持续了数年,基本上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由于上课时间不多,也没什么家庭作业,很多同学上学时把蓝子、铲子或镰刀带到学校,放了学不回家直接到地里割草、挖野菜,或饲养自家的牲灵,或卖给生产队挣工分。班里有个同学另辟蹊径,他不割草不挖菜,专爱拾粪,每天用粪叉子撅个粪筐上学,来回路上捡拾粪便。那时农村种地全靠牛马驴骡,路上畜粪自然少不了,这老兄拾粪比我们割草挣的工分还多,真有经济头脑。班里有几位“活宝”,点子多,爱捣蛋,经常恶作剧,闹出的一些笑话至今记忆犹新。比如,教室墙角有一个用砖自砌的煤炉,冬天烧煤饼取暖。不知哪位调皮鬼偷偷将住校老师的尿盆放在煤炉上烧烤,那带着一层尿碱的陶盆经火一烤,刺鼻的臊气弥漫全屋,弄得大家捂鼻皱眉,不敢喘气;夏天,长期闲置的煤炉滋生大量蚊蝇,也不知哪位“高人”趁人不注意,用木棍往炉膛里猛搅,顿时蚊蝇齐飞,嗡鸣盘旋,恰似无数小型轰炸机降临头顶,引来阵阵惊叫声;有位“小神仙”能掐会算,能准确掌控放屁的时机,时而用力猛放,如爆竹脆响,惹的大家哄堂大笑。时而憋气慢放,再用手抓一把迅速捂到别人的嘴上,招来一阵追打笑骂;有位“大明白”玩捉迷藏,技艺可谓炉火纯青,他手足并用,可长时间悬附在下垂的柳树稍上,使对方根本没办法寻找,即使发现了也无可奈何。这些可爱的发小们,带给我们无限的少年欢乐,成为一生抹不去的记忆。每每想起,便捧腹不已。 
与城里学校的寒、暑假不同,小时候农村中小学放秋假和麦假。有一年秋假期间,生产队长安排我和另一伙伴看护庄稼。我俩捡来枯树枝和王米秸,搭起一个高脚窝棚,像似边防战士的瞭望塔,我们一会上“塔”暸望,一会下地巡视,别提多神气了。有时饿了懒得回家吃饭,就地野炊,烤玉米、焖地瓜或燎黄豆。制作这种美餐不需要任何炊具,有火柴即可。烤玉米时先在地上顺风向挖一长条沟,选择老嫩适中的玉米棒,剥掉老皮横放在沟上,用干玉米叶反复翻滚烧烤,不一会,清香扑鼻的鲜玉米就可以吃了;焖地瓜时先挖一边留有灶口的圆坑,用干坷垃沿坑周边垒成锥形尘塔,在坑内点火把坷垃烧红,把地爪从灶口塞进坑里,迅速将烧红的坷垃推倒压实,半小时后焖熟的地瓜软绵可口;燎黄豆就更简单了,选一片平地,把熟透的黄豆棵堆在一起用火点着,一阵“叭叭”的爆皮声过后,脱下上衣忽闪几下,随着灰飞烟灭,香喷喷、金灿灿的豆粒便现出原形。这正是:燎豆燃豆萁,豆在火中嘻。豆萁化灰烬,豆粒充腹饥。当然,以上野炊只能悄悄地进行,毕竟有“监守自盗”嫌疑。我的同伴是个野炊高手,不仅野炊厨艺娴熟,而且毁证灭迹经验老到。他扒地瓜时一棵秧只挖一个,决不连窝端。掰玉米拔豆棵只在稠密的地方剔苗,决不造成人为的间距。这些真经确实管用,假期间我们多次野炊,从未被发现。现在想来,其实我们这点小伎俩哪能逃过生产队长的火眼金睛,只是人家不跟我小捣蛋一般见识罢了。现在路边经常有卖烤地瓜和黄豆粒的,但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儿时趣事多,提起就想乐。摔跤捉迷藏,爱钻麦秸垛。跳绳推铁环,摸鱼掏鸟窝。偷瓜趁天黑,月下抽陀螺,光腚去洗澡,水坑和黄河。越洗身越脏,沙粒一颗颗。常开坷垃仗,刀枪自己做。下棋打扑克,盘腿地上坐。放学没作业,割草拾柴禾。露天看电影,银幕两边坐。最爱战斗片,丑俊分敌我。下地挖野菜,上树勒榆叶。面条是美餐,最盼吃白馍。鸡狗满街跑,人拉地排车。课外砸石子,勤工又俭学。换得几文钱,心里乐呵呵。一提过往事,晚辈嫌啰嗦。不是瞎胡侃,我辈都经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