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露天电影
“你这个死闺女,屋头碗还没洗干净,天一擦黑了就往外跑,看我不一棒子打死你才怪!”
玉兰娘一双手裹着黄泥巴,猪草屑子,穿个旧花布褂子,抱着小女娃二——玉梅,一边儿露出一个白白的胸部喂怀里幺女娃子的奶水,一边儿拿根细竹棍子,穿个破布拖鞋跑了过来。
她一边儿揪住玉兰的“乱鸡窝”头发,痛得玉兰“哇哇哇”的泪水直往下淌,一边儿使劲用竹棒子抽打玉兰的双脚,打得玉兰一边儿哭,一边儿双脚使劲乱跳。
“娘,莫打了,莫打了,我回去洗碗,不看电影了……呜哇哇……痛……好痛……”
“哇……”
玉兰娘怀里那个奶娃二吓得“哇”一声哭了,吓得她赶紧丢了棍棒,放开手就去诓怀里的奶娃二,玉兰便赶紧仓惶地逃走了。
“幺姑娘,莫哭,莫哭,吃咪咪,那个该死的女娃子,死砍脑壳的,过哈儿老娘再收拾她,一天也不洗个碗,懒门懒眼的,老娘打断她的腿,走了,回去了,哪个再敢来裹我玉兰去耍,莫怪老娘不认人啰!”
玉兰娘一边儿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一边儿把个黑漆麻孔的手拿着胸部直往怀里那个奶女娃子嘴里塞。
夜幕开始黑瞎瞎了,风一吹,村子里周围的树子好像一个个人影儿一晃一动的。
“看电影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五岁的小红端了一根高板凳飞也似地跨出门坎,高一脚浅一脚直往夏家林跑去。
她跑过田埂路,又跑过基埂道,高一脚又低一脚,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把根板凳扛在瘦小的肩头上跑,心里又有些害怕黑漆麻孔的,路上走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就顺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心里就不害怕了。
“你是哪个塆的?”
“驻马山的,你是哪个塆的嘛?”
“心肠妹的,挨倒的,挨倒的,你老汉是哪个?”
“张长安。”
“哦,原来是张长安的娃二嗦,认得倒,认得倒,都是老熟人,挨倒起坐的,挨倒起坐的,你老汉那个人嘿肯帮忙,大家都晓得。你老汉不去看电影迈?今天说是演刘三姐,好看得很啰。”
“要去看,要去看,他后头点来,他把猪饲料弄给猪吃了,就去看。你是心肠妹的迈,你叫啥子名字哟?”
“我叫杨普才。”
“哦,杨大叔好,我认得倒你家娃二叫杨胜志。”
“是认得,是认得,他和你们一样大。”
“大叔,我先走了,我挤到前头几排去看。”
“要得,要得。”
一边儿说话,一边儿走,小红很快来到夏家林放电影的大坝子。只见大坝子上用两个柱子竿竿扯起一块大白布,大坝子中间有一个像放电影的机器立在一个桌子上,电影马上开始演了。
小红一溜烟挤过黑压压的人群,从人堆侧面走,穿过缝缝卡卡挤到前面二排,终于看见有个小空位,她立即把板凳端了上去搁起,就坐在凳子上。
“耶,小华你也在这里嗦。”
“小红,我跟德贞、春梅、起胜、得英、朝学、得琼、建红、建涛、东升他们都来了。”
“耶,你们还约得起也。”
同一个塆子年纪大概差不多的几个娃二都来了,坐拢一堆儿看电影,小红也不怕了。
“快点,电影快演了,屏幕亮了。”
只见大白布突然闪亮了一下,还抖了几抖,大坝子上的所有人都睁起大眼睛齐刷刷望向大屏幕。
“演了,演了,《刘三姐》,《刘三姐》演了。”
“莫闹哦,莫闹哦。”
刚才还闹哄哄的人堆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大屏幕。
大多数人高一个低一个坐在自己家端去的板凳上,有几个狡猾的懒得在自家端板凳,就去夏家林那个塆熟人亲戚家端板凳,还有几个根本就懒得烧蛇吃的,干脆不端板凳,踮起脚脚儿看电影。
大白布上的电影开始演起来了,上面唱歌对歌的把个塆子唱转了,唱得几个塆子都在震天响。
夏家林坝子两边立起一些包谷杆杆堆堆,草堆堆,那些嫌站矮了的,坐矮了的,看不倒电影的,有些爬到草堆堆上,居高临下看。
看完电影,半夜三更了,天色漆麻麻黑,大家东挤西挤,摸黑打火把,扛起凳子各回各的家。
“张二毛,王二小……回了,回家了,在哪里?在哪里?”
一下子安静的大坝子又好像水在油里炸了锅一样,闹麻了,吼声一片。各喊各的娃,各喊各的人。
“走,我们驻马山一个塆的,一路走!”
“要得。”
几个娃二扛起板凳挤成一堆走。
“耶,屏幕还没放下来,电影还没演完。”
“对头,你们看嘛,那个像照电筒一样的放电影的机器都撤了。”
“走了,下回子来看啰。”
“杨俊祥,下回在哪个塆演电影?”
一个小娃二忍不住大声问那个放电影的,名字叫杨俊祥的人。
“驻马山,驻马山。”
“哇哈,太好了,太好了,下回在我们驻马山演电影啰。”
小华他们几个娃二使劲吼几声,欢欢喜喜地扛起板凳往屋头走。
大家打个火把,摸黑往屋头走,有几个小孩不注意走路,一脚踩到“陷包田”去了,被大人一手提起来继续走路,一双解放鞋糊满了泥,一条粗布裤打得溜湿,大冬天的,北风吹得“呼呼呼”响,手都冻得通红,好像一个个红萝卜儿一样,手冻麻木了,也不晓得哼一声儿响。
大家扛个板凳,点个火把,摸黑各回各的屋哟,还高兴得很啦。
“哎呀,今天的刘三姐好好看啰,那个刘三姐好聪明啰,山歌唱得好好哟。”
“哈哈哈,那个财主老坏蛋莫怀仁对不赢歌,栽到水头去了……”
“逗是,逗是,什么有脚不走路呀?什么有脚走千家呀?”
“哈哈哈,板凳有脚不走路呀,你我有脚走千家呀……”
大家一路走,一路学刘三姐对歌,精彩的电影画面完全把乡邻们吸引住了,不一会儿,大家就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屋头。
各自大人在灶台上添几把柴火,烧了一锅水,舀在大脚盆里,拿来了擦脚布,一家人的脚放在一个大脚盆里洗,烫得红彤彤的,烫热了,各自爬上各自的床,想着刘三姐的电影睡了。
(未完待续)

耕萌芽:原名潘亚琴,重庆作家诗者,著有多篇诗歌和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