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精彩乡土小说连载《歪把儿梨》
葛喜花著
第四章 眼镜开启梨花沟的新世界
第七节 关爱在点滴之间
其实眼镜和念梨儿经常见面,每天早上念梨儿上工都会路过打更房,晚上收工也一样,念梨儿会因为他是仨孩子的老师,礼貌地打个招呼,眼镜呢,偶尔会拿仨孩子说事儿,小聊一会儿而已。
夏天一个晴好的傍晚,屋子里燥热,不知道眼镜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是搬到院子里高矮俩凳子,高的当桌子,矮的当凳子,用着自己的晚餐。他吃的是窝窝头,韭菜炖豆腐。吃的极不顺溜儿,咽一口一抻脖儿。
念梨儿路过看了一眼,没说话,眼镜开口了:“黑牛儿妈妈,你帮我看看我这饭咋没朵儿他娘做得好吃呢?”念梨儿说:“蒸窝头是不是没烫苞米面子?”眼镜说:“不知道还得烫啊!”梨儿告诉他蒸窝头和贴大饼子都得烫玉米面,不烫蒸出来的窝头发渣,口感不好,所以难咽。梨儿又看了一眼韭菜炖豆腐笑了,眼镜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念梨儿,梨儿说:“韭菜和豆腐一起下的锅?”眼镜挑了挑眉毛惊讶地说:“你咋知道?”念梨儿淡淡地说:“韭菜都成黑色的了,可不是一股子猪食味儿,先把豆腐炖好了,临出锅把韭菜下里面。”说完念梨儿转身淡然地走了,留下搓着两手,茫然无措的眼镜……
自从在俺家炕头上看见女人们因为排队等待一副织针的焦灼,眼镜就想他在城里看见过用竹针织毛衣的,可是北方竹子可是个稀罕物。
放学后,眼镜就在场院转悠,看见一个没有底儿的竹筐,猫在旮旯睡大觉。筐不能用了,筐边上的竹批子却依旧油亮。眼镜心头窃喜,天助我也!眼镜把筐拆了,弯弯的竹批子拿到河套里,找几块平板大石头把竹批子压在水里。每天起早都去看一次,直到有一天看见竹批子直了,乐颠儿颠儿地拿回到打更房,挑最直溜儿,没有结子的一段儿,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慢慢劈开,挑四根一样长,差不多粗的,谭木匠家要了几块废砂纸,开始磨针。
眼镜原本就是个细腻的人,加上这点儿活儿原材料特别难弄,就更加小心,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以后一副针磨好了,放学以后就插在了黑牛的书包里,告诉他回家给他娘。临走还特意叮嘱这个贪玩儿的小家伙儿不要在路上玩儿,要直接回家,把针交到他娘的手上。小黑牛这回可是不敢自作主张,因为眼镜老师是自己最尊敬的人还拉过勾,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了家。念梨儿正在锅边贴大饼子,小黑牛回来了,神神秘秘地让他娘看书包里插着的四根竹针,让他娘蹲下趴耳朵上说:“娘,俺老师给你的!”
念梨儿一阵欣喜:“手巧不如家什妙”困扰她太久了。拿起来看看,没说话,放在窗台上继续贴大饼子。梨儿边做饭边琢磨,这针一看就是手工打磨的,眼镜的心思梨儿也明白了一些,但是回头想想那些曾经和过往,心依旧疼地揪在一起了。
那一丝丝欣喜在强大的心痛后面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二天梨儿去仓库,在院子里听见眼镜在上课,就把针顺着窗户缝儿塞进了屋里。
中午放学,眼镜回来看见睡在窗台上的四根针,心里就犯了嘀咕:“她们那么多人排一副针,她应该是很需要的,为啥不要呢?难道……”
带着这些疑问,眼镜早早的来到了俺家,和俺娘聊天,这次俺娘详细的给他讲了念梨儿几十年的悲惨境遇,主要是歪把儿梨对她的伤害,让一个单纯,开朗,率性的小女人完全封闭了自我。
眼镜明白了,她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眼镜跟俺娘说:“我看见你们排队用一副针织毛衣,没事儿的时候磨了一副竹针,你们轮着用吧。晚上,念梨儿来听书,俺娘直接把这副针给了念梨儿:“梨儿,这是天鸣看咱们轮着使唤一副钢针着急,用竹批子给磨了一副,你家孩子多,你拿去使唤吧,大伙儿轮钢针,那些娘们儿都不靠谱儿,给她们使唤竹子的,整折一根就完蛋了。”
这次念梨儿没推迟,拿着了,还当着大伙儿谢过眼镜。一天下午放学以后,眼镜拿着屁股上磨出一副眼镜的裤子来到河西,梨儿说今儿晚上补好,明天让黑牛给你捎到学校去。
临走,眼镜扫了一眼缝纫机,发现缝纫机对面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小油灯,就问:“你晚上就用这灯干活?”念梨儿说是,眼镜这回可着急了:“那可不行,眼睛不累完了吗?老了就啥也看不见了。”念梨儿说:“不着急的活儿晚上不干。”眼镜马上接话:“你不去朵儿家的时候都是在赶活儿呗?”梨儿点点头。眼镜说:“我不着急,我还有裤子穿,今晚儿你去朵儿家吧。”
晚上,眼镜提搂着俺爹给他备的大气灯去俺家了,娘说:“俺家有灯,你拿个灯来嘎哈?”眼镜举起灯说:“大伙儿都在,我今天去黑牛家找黑牛妈妈帮我补裤子,看她干活儿的油灯太小了,她能无偿地为全村老少缝补衣服着实不容易,咱不能让她把眼睛累坏了,我备课作业白天在学校都能完成,晚上就来这里了,灯的大小对我来说没啥区别,我的灯给黑牛妈妈了。大家在俺娘和三嫂的带领下都拍起了巴掌!
第八节 撬动念梨儿心灵
在粮食紧缺,最困难的时期,东北要比其他地区强一些,一个是地广人稀,一个是有大山的馈赠。春天在五月端午之前所有绿色植物都可以吃,秋天会有蘑菇,核桃等果实可以吃。
梨儿家虽然走了一个建国,当兵了一个运良,依旧有仨丫头和俩半大小子六张嘴要吃饭。生产队分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她家当年二狗子开的自留地也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每顿饭只能是早上一点点玉米面儿掺上好多好多菜蒸菜团子,早饭和中饭都吃这,晚上就来他一大锅菜糊糊,把个孩子们都吃的肿眼咣当的。
一天学校支农,需要带午饭,眼镜看见俩牛儿一人绷着一个黑乎乎看不见玉米面儿的菜团子一口大葱一口菜团子在啃。眼镜把自己的窝头一掰两半儿,分给了俩牛儿。小黑牛在眼镜的腿上蹭了蹭小脑袋说:“老师,你蒸的窝头赶上俺娘蒸的好吃了。”
眼镜用手摸了摸黑牛的头,心想:“那是你娘教的。”小金牛边大口啃着窝头边说:“俺娘早上蒸两样,窝头和菜团子,窝头里菜少,给俺大姐和二姐吃,她们干活累,菜多的菜团子俺们吃。”
眼镜劳动改造是带着户口下来的,能够分到一个整劳动力的粮食,但是也没有太多的结余。打那以后他也学会了做菜团子,把省出来的玉米面儿用一个小布袋儿装在黑牛书包里。有时跟黑牛儿说:“回家跟你娘说她蒸的菜团子太好吃了,给老师换几个。”有时说:“回家告诉你娘,这些玉米面儿是感谢你娘给我补衣服的。”有时说:“这些玉米面是感谢你娘帮我修补毛衣袖子的……”反正每次不多,但是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让孩子们感知老师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念梨儿心里明似镜,之所以没给他退回去是因为他的理由太正当了,每次劳动都有回馈反到衬托出那些让念梨儿白干活儿的人不仗义了。
如果让孩子们知道了把眼镜老师的玉米面儿退回去了,他们会咋想呢?这个家也的确需要这些粮食。秋天收粮食了,赶着交公粮,赶着好天气,社员们黑天白天的干,清理场院就不那么细心了,尘土里会参杂一些粮食粒儿,家里有闲人的就都蹲在土堆儿里捡粮食粒儿,眼镜也加入了这个队伍,虽然他白天没有太多的时间捡,但是他占地利,晚上清理场院的时候他就去把参杂着粮食的土拎回打更房,闲下来慢慢挑,挑出来用水洗,洗干净了太阳晒,一个秋天他竟然积攒了一麻袋,近二百斤,二百斤粮食在那个年代是何等的重要,用脚趾丫儿都能想出来。
心思缜密的眼镜知道二百斤粮食直接送到河西,结局肯定是被捲回来,他就跟俺爹商量,俺爹给他出个注意:“牛车去冰壶沟的时候给你捎着,上电磨,磨成面。回来放你屋里,一个月装十斤二十斤的,拿给俺家你嫂子,让她去送,到了一定的时机再告诉梨儿,你小子的小九九大老粗也明白!”
眼镜嘿嘿嘿嘿,羞涩地笑了。对于眼镜的心思,俺爹和俺娘当然都明白,爹就让娘去念梨儿那儿撮合撮合,俺娘说:“坚决不行,你知道天鸣啥底细呀?梨儿的心都被那俩死老爷们儿伤成饺子馅儿了,这要是再伤一回她还活不活了?”
俺爹觉得娘说的对,这事儿就先放下了。年来了,眼镜每到年节都到俺家过,这个年眼镜心里装着事儿,不喝正好,一喝,还多了。在俺娘的引领下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人家刘天鸣是省城大学的知名教授,校长接班人,这小子风华正茂,学识渊博,文笔犀利,文风大胆直接,风头正劲,直逼校长那把椅子。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家那媳妇,艺术学院的高材生,省歌舞剧院的台柱子,被刚死了老婆的校长看进了眼睛里。天赐良机,运动来了,校长把眼镜的文章偷偷改了几处稍加渲染,于是为刘天鸣量身打造的大帽子正正好好戴在了他的脑袋上。
蹲巴离子是没个跑了,校长要挟他媳妇,媳妇看多了世态炎凉,知道眼镜大势已去,答应离婚嫁给校长,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别让刘天鸣蹲监狱。于是大学教授便被发配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梨花沟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大山里的人都没见过啥世面,但心眼那是贼拉拉好使唤,只要你不是杀人放火强奸妇女都不是事儿,就连小偷儿都可以原谅,对眼镜这样的文化人保护有加。开批判会,只要不是外来人往外揪,眼镜就没挨过批斗。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的民风质朴,竟然不难为他,还把他敬为上宾,他从心里往外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人。
打这以后,别说俺爹,俺娘的心里也活动了,就是不知道这根杠杆能不能撬动梨儿冰封已久的大石头。记得批斗眼镜老师的牌子上写的是:“坚决打倒反革命分子刘天鸣!”东坎儿刘杰家的大荣子也就六七岁,看见眼镜就喊:“坚决打倒积极分子刘天鸣!”(这事儿除了人名都是真的――作者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