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故事）
文/梦回故乡
1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出生的那一天，应该是个好日子。后来听妈妈讲，主人家里那天也添丁进口了，女主人生了个小宝宝。
那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暖暖的。可惜我们还都闭着眼睛，暂时看不见这美好的世界，也看不见妈妈，只闻到妈妈的乳汁香。我们争相吮吸妈妈的乳头，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再吃。
妈妈一直守护着我们，把我们全身舔得干干净净。我们都很享受这种温存。院子里，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唱着催眠曲。吃饱了就睡真的很重要，我们一天天长大，慢慢睁开了眼睛。
2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很吃了一惊！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只母狗和一窝狗崽。天哪，我也是一只小狗崽！那只母狗应该就是妈妈了！
对于这个现实，我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是非常失望的。在开眼前，我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以及家人。虽然我也常听到很吵的狗叫声，我真的没有把那个“汪汪汪”的叫声和我们一家子联系起来……原来，我们就是人们所谓的“狗狗”！
我沮丧了好些天，甚至那几天都懒得去抢奶吃。我对于“狗狗”这个身份有一定的抵触情绪。后来实在饿极了，妈妈怜爱地舔舔我的小屁股，我才钻进妈妈怀里，很不情愿地吮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一直郁郁寡欢。特别是我看到主人每次来喂食，妈妈都殷勤地摇着尾巴，满怀感激地望着主人，那个模样极尽谄媚，简直有失身份……我突然明白，作为狗狗，在主人面前，那是毫无身份可言的。
我彻底绝望了。我长大了以后，也会像妈妈那样苟活吗？
我的兄弟姐妹好像很满足当前的状况，对于我的奇怪想法，他们都懒得追问。在他们看来，能够抢到奶头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一个个长得壮壮的，常常欺负我玩。我瘦里吧唧的，从不肯掺和他们，和他们打闹，我怎么着也是最后被骑在地上。但是，我还是躲不脱成为他们逗乐取笑的对象。我也懒得和他们怄气。咱们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3
妈妈在喂饱我们之后，会教给我们一些日常礼仪。譬如，见了主人，一定要摇尾巴。她先在树底下站好了给我们示范，然后让我们练习。
兄弟姐妹们都摇得很好。妈妈见了眉开眼笑，夸奖说: “你们真能干！就是这样的！”但妈妈看到我懒懒地晃了晃尾巴，就摇头了，没好气地冲我汪汪叫道: “你又不是狼，尾巴怎么那么僵硬呢？摇得一点诚意都没有！再认真摇一次——”
我不知道狼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懒得去想，顺从地轻轻摇了摇尾巴，妈妈这才满意地点头说: “嗯，这就对了！宝贝真乖！”
我虽然得了夸奖，却没有高兴。妈妈没有留意到，已在教我们第二项: “如果听到陌生人来，一定要使劲叫: 汪汪汪！”
于是，我们又一起学着叫: “汪汪汪！”声音稚嫩而清脆，把树上的鸟儿都吓跑了。
我瘦小体弱，那叫声也柔弱。妈妈夸过他们之后，又单独指导我说: “要把吃奶的劲也使出来！这样才显得跟陌生人有仇似的！”
我只好使劲地叫了一回，把那些天的怨气都爆发出来，我一个的叫声甚至盖过了他们几个的。妈妈高兴极了，舔了舔我的小脑袋以示恩宠，让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嫉妒不已……
4
这天，主人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妈妈先还冲着那些人汪汪汪地叫嚷，却被主人一通呵斥，她便夹着尾巴回到窝里来，嘱咐我们不要出去叫。其实，我们本来就懒得去叫嚷。
我奇怪地问妈妈: “为什么呢？”
妈妈想了想说: “我明白了，今天是小主人满月呢！刚才来的都是主人的客人，我们当然就不能乱叫了！唉！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月了！”
我又问: “妈妈，有人给我们做满月吗？”
妈妈笑道: “有啊！主人家来了客人，我们也会落得很多好吃的！”
果然，到了晚上，主人家的客人都离开了，主人给我们端过来一大盆好吃的，有啃过的骨头，咬去了瘦肉的肥肉片，吃了半边蛋清的熟鸡蛋，还有什么大虾，肉丸，豆腐，馒头等等。大家虽然习惯吃奶，仍然挡不住这些美味的诱惑，在妈妈的示范下，也争相抢吃起来。
吃东西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张嘴就来。妈妈其实也没有对我们口传心授，也就是自己叼过一块骨头，到一旁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我对吃别人剩下的残汤剩菜并无热情，跟在妈妈身后，这会儿我倒是想吃奶。
妈妈只丢了一个眼神给我，便躲开了。我再跟过去，她竟然不再搭理我，专心啃着骨头，啃完一块，又去叼过一块来。
我只好也挤到食盆旁边，舔一舔那残羹剩汤，味道也还不错。我也顾不得什么名节和颜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后来我也想明白了，狗狗是没有什么名节的！相比于肚子饿，那什么都是浮云！
5
饱餐一顿之后，我们都挺着圆圆的小肚儿，躺在狗窝里消食。妈妈满心欢喜地舔舔我们的小嘴，再舔舔我们的小屁股。我们都很喜欢她的这种亲昵行为。
不料，妈妈突然停下来，叹了口气说: “唉！你们也都满月了！再过一些日子，可能就要离开妈妈了！”
我们都懒懒地说: “为什么呀？我们不要离开妈妈！”
妈妈摇摇头，幽幽地说: “每个狗狗，长大些了都会离开妈妈的……”
对于将来的离别，我们都毫无感觉。而吃饱喝足之后最容易发生的故事，就是进入梦乡了。我们在妈妈的叹息里，一个个东倒西歪，很快就睡着。
6
在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加强了对我们的训练和教导。譬如出门如何能够认路回家，那方法很简单，每走一段路，就在路旁的树干下或者电线杆子旁撒几滴尿，回来嗅着自己的尿味就不会迷路了。
我皱着眉头，嘟囔着说: “那也太不雅观了吧！而且也怪臭的。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的话惹来大家一阵哄笑。妈妈很严肃地说: “自古以来，我们狗狗都是用这个办法认路的！什么雅观不雅观的？你当自己是人啊？有的人还在路旁胡乱撒尿呢！”
我便不敢吱声了。妈妈又教导我们，一旦处于不安全或者比较尴尬的境地，一定要夹着尾巴走道，尽量避开陌生人和陌生狗。当然，在自己家里，或者有主人在场撑着，可以随意竖起尾巴。在和同类争斗的时候，打不过一定要认输，如果对方认输了，得饶狗处且饶狗……
7
妈妈的教诲，对于我们将来的生活，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吧！
果然，没过多久，我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被主人送出去了。每送走一个，妈妈偶尔也会有哀鸣，更多则是一种坦然。
因为我最瘦小，因此得以和妈妈多待一些日子。妈妈则把她平生的本事和处世之道都传授给了我。
当时我少不更事啊，以为不管我学得再怎么好，不过还是一只狗狗，也不可能成为什么人物的。所以呢，我总是学得不那么卖力。
妈妈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了，又怜惜我太瘦小，倒是没有强求我。
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跟我争抢，我可以独自吃妈妈的奶。我很不愿意吃主人给的剩菜剩饭。妈妈有时候也让我吃，有时候则不耐烦地躲开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妈妈已经消瘦很多了。我也心疼妈妈，只好勉强吃一些饭食。什么事情啊只要习惯了就好，吃东西也是这样。话又说回来，我就是一只狗狗，还能怎么样呢？
8
没过多久，妈妈的身体逐渐恢复，我也长得壮壮的了。没有那么多张嘴争食吃，食盆里再也不像那段时间似的总是被舔得很干净，现在常常有半盆甚至满盆的剩饭……
我突然想念那一段时光，尽管于我并不美好，那一种热闹，如今再没有了。
妈妈又教了我许多绝活，譬如抓老鼠，譬如游泳……
我总是不以为然。我们狗狗都会抓老鼠了，那猫咪又干什么去呢？至于游泳嘛，我们天天在院子里待着，又不下河捉鱼，学那玩意儿做什么？当然，我的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表现在行为上仅仅是懒散而已，终究还是都学会了。
妈妈常常嘀咕: “我的小宝贝也要离开妈妈了！”
我则不以为意，无忧无虑。
妈妈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教导我，教我要对主人忠心，对主人知恩报恩……
我似懂非懂，嘟囔着说: “妈妈，我对哪一个主人忠心呢？”
妈妈认真地想了想，说: “这倒是个问题哎，嗯，要对给你饭食的那个主人忠心！”
我不以为然，说: “要是另外有人给我饭食呢？”
妈妈眯着眼，耳朵动了动，好一阵才说: “经常给你饭吃，对你好，还给你弄一个小窝，那个才是主人……千万不能对主人无礼，就算主人打你骂你，你也不能往心里去。而且，对主人的亲戚朋友也不能无礼……”
妈妈讲得太复杂，想得我的小脑袋都疼了也没想明白。那些人际关系，真让我这个小狗狗无所适从。
我又问: “对主人知恩报恩，那我怎么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呢？”
妈妈听了眼睛湿润了，舔了舔我的脑袋，轻轻地说: “我不要你报答，你们离开妈妈，能够都好好的，就是报答妈妈了！”
9
该来的迟早要来。离开妈妈，我也难以幸免。在一个下雨天，我被原主人捉住，面无表情地扔在车筐子里，要带出去送人。
妈妈不知是无可奈何呢还是习以为常了，只是追着跑了几步，便掉头回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伤心……我是顾不得伤心，只有害怕，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去哪里，送给什么样人。
小雨淅沥，是为我哭泣么？
我身上的毛毛被雨打湿了。但是我没有哭。我只是想，妈妈教给我的一身本领，现在全都用不上；作为狗狗，总是免不了这么任人摆布……
10
不知走了多远，我被原主人带到一个院子里。院子里一位老头闻声迎出来。原主人把我从车筐里拎出，交给老头。老头乐呵呵地接过来，抱着我，把我放到墙角一个纸箱子里，里面垫着一件破袄，这里就是我的新家了么？
老头和原主人嘀咕了半晌。我还听不懂人话，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应该于我无伤。而后，原主人骑车走了。老头回头给我拿来一个小食盆，倒一些剩饭在里边，摸摸我的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自己进屋去了。
我独自在新窝里，没敢从箱子一侧的小洞钻出去。站得乏了，我趴下来，什么也没想，望着外面的蒙蒙细雨发呆。雨丝把树枝洗得发亮，绿叶下，露出几个小果子，像树的眼睛。果子上挂着的亮晶晶的水珠，是树的眼泪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很不争气地冒出来，禁不住一阵哀叫: “汪汪汪……”
我想妈妈了。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