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劳的母亲
张 军

晚来的风吹了过来,树上叶子欢欣雀跃,一地庄稼热烈鼓掌,草丛中蟋蟀纵情歌唱,一片玉米如威武壮士,在秋风中挺直腰杆,把自己站成了一排仪仗队。在这个秋日的黄昏,鲁西南一片望不到边的黄土地上,弯下腰察看着试验田中大豆长势,豆秧散发着青鲜的气味,嗅到这种味道,蓦然间想起了多年前,在北山母亲为我们煮鲜豆的往事。
那时我们已然搬出老家,在县农场北山暂居,父亲在那里承包了几十亩山地,为省市种子科研部门繁育蔬菜良种。
一年四季,地里的活是永远忙不完的。那时父亲就像一个外交官,穿一件蓝色中山装,提着黑色人造革皮包,上济南去县城联系各种事情,地里的活计,大多数是母亲自己一个人独力承担。那时的父母亲,像路遥笔下的少安和秀莲,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各自分工不同,但心愿都是一样的,希望这个家更加的兴盛。
俗话说,一亩菜十亩田,繁育蔬菜种子收益远远大于单纯种粮,但其中那份辛劳,却是外人所不能体会的。
初夏时节,满坡的白菜种子熟了。母亲带人像收割小麦一样,弯腰在烈日下一棵棵收好捆紧,然后用车拉到土场中,碾压后需趁风扬净。一粒粒白菜籽在母亲手中扬洒,在金色的阳光下,在炽热的暑风中,一锨锨扬起的白菜籽,宛如一道道流淌的乌金,在母亲不断滴下的汗水里,换成了一家人丰衣足食的喜悦。
有一年,市种子公司为法国一家公司繁育番茄良种,父亲多方联系,承担下这一个任务。制种期间,法方工作人员多次来实地考察,他们要求非常严格,地里杂株一 一去除,收获后种子芽率,净度,纯度及水份必须达到他们的标准。西红柿收获后,母亲需要带着人一个个劈开,在水中淘出里面种子,在沁凉的水渠里,母亲一站就是半天。当时母亲并未感觉什么,可经年累月的劳作,加之长久凉水浸泡,现在母亲双臂及腰腿时常疼痛不止,再热的三伏天,她老人家也不敢着一丝凉风。

地里劳作之余,母亲还要为一家人准备一日三餐。母亲厨艺极好,炒出的菜色香味俱全,烙油饼包蒸包是母亲的绝活,假如开一间餐馆,生意肯定红火。但那时在母亲看来,无论多苦多累,只要看到我们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吃相,她心里便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是呀,有什么能比看到孩子们茁壮成长,更让一位母亲高兴呢?
后来,父母年事渐高,也就撂下了地里的活,一家人都搬到县城,我们也一个个成家立业。
闲下来的母亲却仍旧闲不住,每年挂念着为我们做被子,为孙儿们做棉衣。我们一直劝阻,这些东西都可以在商场买,让她不必再这样操劳,可母亲执意不肯放下手中的针线:“外面买的那有自己做得好呢”,于是这些年来,家中堆满了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被褥。盖着母亲做的被子,那种感觉像小时候母亲温暖的爱抚,有时候在想,什么是乡愁,乡愁就是昏暗的灯下,母亲手中捻起的那根线呐。
这几年,母亲健康状况并不好,早年不管不顾劳动造成的病痛,时常折磨着母亲疲惫的身体。
由于经常出发在外,去探望母亲的次数并不多。倒是母亲常常挂念着我,隔三差五打电话询问我的状况,再三叮嘱一个人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吃东西要讲究卫生……在母亲眼里,年近天命的我,是她老人家心中永远也长不大的那个孩子,一如几十年前绕在她膝下顽皮的童儿。作为长子的我,对母亲是存着一份愧疚之心的,因为我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对于老人而言,陪伴和倾听才是最好的孝顺,而我有时面对母亲的絮叨,竟颇有一些不耐烦的感觉,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为人儿女当思父母艰辛不易,又怎能产生这种不孝的想法呢。
西边的天上,最后一抹晚霞悄悄隐去,风愈来愈急,天色越发暗了,一颗星星张头探脑,好奇的望着这片辽阔肥腴的庄稼地,再有几天,又将是收获丰收的时节。
这个中秋,无论如何要赶回家,在一轮圆圆的月亮下,陪着母亲吃一块圆圆的月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