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路上的车马店
作者:紫塞长风

过去,“大车”是坝上农村最普遍的交通运输工具,也是生产队最主要的集体资产。由于大车是运输的主力,不管公路还是乡村的土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车,于是应运而生了以接待大车为主的旅店,俗称车马大店。大店的坐落一般都在交通要道或城镇的周边,相隔二、三十里就能遇到一处。也有的村是因店成村,村名里就带个“店”字。当年的镇上,东西两边,车马大店不下十家。这些大店主要是为赶大车的提供中途休息打尖的场所,为车把式提供食宿,同时也让马歇一歇,吃点草料。也有出门在外的人,耽搁在路上,也得在大车店里栖身。
大店的格局基本一样,紧靠街边或公路,用土墙或栅栏围出一个大院子,用木条钉两扇大门,白天敞着,到了晚上才关上。门顶做一个拱形的门洞,在木板上写着“某某大车店”的大牌子。有的大店还要在门框上挂一个幌子招揽顾客,因为形似箩筐,所以称为“箩筐幌”。还有的就在门框上插一根鞭杆,也就算幌子了,过往的赶车师傅一看到鞭杆,也就知道是大车店了。
大店的院子按功能分成停车区和居住区。院门的两边为停车区,地上按马车轮子的宽度挖着一个个小坑,做停车位。车倌将车赶过来,把两个车轮停到小坑里,车梯子一立,车就停稳了,不会再前后移动。靠里面是一溜喂料的料槽,头顶有拴牲口的钩子,把牲口系住,既不影响吃草,也不至于乱跑。院子的正面就是人住宿的地方,如果店开在路南,店门就开在靠边一点的一侧,住处就在靠北向阳的地方,安全又暖和。
大店一般住的都是掏空房,大通铺。行李都是住宿人自己带自己用,被褥外面用牛毛毡子或是山羊皮褥子裹着,用一根麻绳子捆住。跟车的安顿好牲口,就赶快将行李搬进屋里,放到炕上占地方,也让行李暖着。炕是过火炕,上面的苇席已经让火炕烤得发了红紫,光光的,泛着亮色。
店里的吃法也各式各样。有的是店里提供饭菜;有的是客人自带干粮,店里负责加热;还有的是自己带莜面,店里给加工。 住店的人走了一路,乏了累了,常常要喝点酒,一般是用马料(莜麦)换上一瓶酒,几个人你抿一口,他抿一口,抿得舒坦,也躺得舒坦。如果正好碰上熟人就热闹了,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划拳,“哥俩好啊,五魁手啊”,乃至“老虎、棒子、鸡”都来了,直喝得耳红面热才算罢休。
最热闹的要数冬天。外面白毛风呼呼作响,店里炉火正旺,人们都穿着皮袄,戴着皮帽子,脚上穿着毡疙瘩,带着满脸雪茬子就进了门,一下子能扑出满脸热气。昼短夜长,吃完了饭就开始胡侃,天南的地北的,有故事有传奇,满足着住店人的好奇心。如果有讨吃子(乞丐)也住店,就鼓动讨吃子唱一段儿,大家给他凑点儿米面。管他荤的素的,图个热闹快活。讨吃子从袋子里拿出二胡或者三弦,稍调一调音,高亢苍凉的唱词就脱口而出:“坝上寒风冷啊,吹得脸生疼,热乎乎的大店里,聚的都是有缘人。店老板精干又热情,老板娘还是个大好人,车马大店生意隆……”讨吃子总忘不了先夸夸店主人,讨个彩头,大家也连声喊好。接着就开始进入正题,“大炕上坐满了老财东,套上那个马车下大同,大同回来发了大财呀,能不能可怜可怜咱讨吃人?”人们齐声附和着:“能!”于是讨吃子唱得就更来劲了。唱到末了,往往那些流行在山乡村野里的《戳古董》、《围朋友》等各色段子也要唱上一段儿,不然的话,那些住店人就过不了瘾,没个说笑的,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大车店收费便宜,而且接待的常常是回头客,所以生意比较红火,一直延续了很多年。直到小四轮(拖拉机)替代了马车,大车店才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作为那个时代的见证,大车、大车店以及那些夹风带雪的唱词并没有远去,仍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出现在父辈们的话语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