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阳菜根香   十香润时光

                       文\郝会军

    滏阳河如一条碧绿的绸带，自邯郸蜿蜒而来，穿平乡而过，北向奔赴沧州滹沱河。《魏都赋》注早已点明其渊源：“鼓山又名滏山，滏水源出山麓，故名滏阳河”。这条承载着千年文脉的河流，不仅是北上天津的交通要道，更以甘甜的河水滋养着两岸沃野，孕育出平乡独有的饮食风情。十香菜的醇厚鲜香、贡白菜的清润甘甜，顺着河水的脉络弥漫开来，成为刻在平乡人骨子里的味觉记忆，也书写着一方水土的烟火传奇。

    平乡地处滏阳河冲积平原，土壤肥沃，气候温润，河水终年不竭，为蔬菜种植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沿岸百姓世代临河而居，开辟出一片片整齐的田园，春种夏耘，秋收冬藏，蔬菜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隋唐年间，战乱频仍，百姓的菜地常遭践踏，收成时好时坏，温饱难以为继。聪慧的平乡人便想出长久之计，将丰收时节收获的萝卜、大蒜、白菜、芥菜等各色蔬菜洗净晾干，放入陶瓮之中，撒上粗盐，密封腌制。这腌制的门道颇有讲究，盐与菜的比例需拿捏精准，多一分则咸苦，少一分则易腐，平乡老人传下的口诀是“菜满瓮，盐覆顶，三压石头两封绳”。瓮要选本地窑场烧制的粗陶瓮，透气性好，能让蔬菜在腌制中慢慢发酵，激发出独特的鲜香；盐要用颗粒饱满的海盐，经日光晾晒提纯，咸度纯粹，不扰菜味。密封后，陶瓮需置于阴凉干燥的地窖或屋檐下，任时光慢慢酝酿，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待开瓮时，浓郁的菜香便顺着门缝、窗棂溢出，弥漫在滏阳河畔的村落里，成为冬日里最动人的气息。

    因腌制的蔬菜品种繁多，色彩各异，民间便称之为“十香菜”。这“十”并非确指十种蔬菜，而是寓意着蔬菜的品类齐全、风味万千——青萝卜脆嫩、白萝卜清甜、大蒜辛辣、芥菜醇厚、白菜软嫩、辣椒鲜香，还有洋姜、芹菜、苤蓝、胡萝卜、香菜等，十几种蔬菜经过腌制，各守本味又相互交融。在平乡人的餐桌上，十香菜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清晨时分，一碗热气腾腾的棒子粥端上桌，金黄的玉米面粥浓稠顺滑，散发着谷物的清香，配上一盘切得细细的十香菜，顿时让人食欲大开。腌制后的十香菜，萝卜脆嫩多汁，咬下去“咔嚓”作响；大蒜辛辣回甘，解腻开胃；芥菜咸香爽口，余味悠长；白菜软嫩入味，咸淡适中。平乡人常说“不上十香菜，不算好招待”，无论是家常便饭，还是宴请宾客，餐桌上总少不了这道风味小菜。它看似普通，却藏着最质朴的待客之道，也映着平乡人随遇而安、苦中作乐的生活智慧。

    随着平乡人的商业思维的激活。他们发现，这寻常的十香菜不仅是自家餐桌上的美味，更是可以换取生计的宝贝。于是，心灵手巧的平乡人对十香菜进行了精心改良：将腌制好的蔬菜切成均匀的丝、片、丁，有的还特意用小刀刻上莲花、云纹等精美的花纹，让普通的小菜变得赏心悦目。他们打造了特制的多抽屉小木柜，柜体雕着吉祥纹样，每个抽屉里盛放一种风味的十香菜，分类清晰，干净卫生，柜顶还搭着一块蓝布，既能防尘，又显雅致。随后，村民们推着独轮车，走村穿庄的叫卖。“十香菜，真是香，先尝后买不上当！”清脆洪亮的吆喝声随着河水的流淌传遍四方，吸引着乡亲们纷纷围拢过来。有人拿起筷子尝上一口，鲜香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便毫不犹豫地买上一些。平乡十香菜也借着这股吆喝声，香飘万里，成为远近闻名的风味特产，穿山越岭到达山西和京津都市的街巷里弄，现在在全国各个地方都可以找到平乡十香菜的影子。

    除了十香菜，平乡的白菜更是一绝，当地流传着“百菜不如白菜”的说法。这并非夸张，平乡白菜生长在滏阳河沿岸的沃土之上，日日浸润着甘甜的河水，加之气候宜人，光照充足，长出的白菜棵大饱满，结球瓷实，外层菜叶碧绿鲜亮，内层菜叶翠白如玉，毫无瑕疵。生食时，清脆爽口，汁水充盈，带着淡淡的清甜；热炒时，吸饱了油盐酱醋的滋味，软嫩鲜香，回味悠长；腌制后，便是十香菜中最受欢迎的品类之一，咸香下饭，风味独特。平乡人对白菜的吃法颇有研究：菜叶切丝，与金黄的鸡蛋薄饼拌匀，淋上少许香油和醋，清爽开胃，是春日里的爽口小菜；菜帮切块，与肥瘦相间的猪肉、劲道的粉条一同炖煮，白菜吸足了肉香，猪肉浸润了菜的清甜，粉条软糯入味，一锅炖菜，温暖了整个寒冬；就连白菜根，洗净后切成薄片，用盐、醋、蒜末凉拌，也是一道别具风味的下酒菜。

    平乡白菜真正声名远扬，还要追溯到清朝嘉庆年间。相传，一名平乡厨师凭借一手精湛的厨艺奉旨入宫，为嘉庆帝烹制御膳。他深知帝王饮食虽奢华，却也偶尔向往家常风味，便独辟蹊径，以平乡本地的白菜为主料，精心烹制了九道菜肴，合称“白菜九品”。第一道“玉汁琼浆”，取白菜心最嫩的部分，焯水后淋上用鸡骨、火腿熬制的高汤，清润爽口；第二道“金镶玉翠”，白菜叶包裹着调好的肉馅，蒸熟后淋上芡汁，外软内嫩；第三道“琉璃白玉”，白菜切条，裹上淀粉炸至金黄，蘸着白糖食用，甜脆可口……“九”为阳数之极，寓意皇权至高无上；“白菜”谐音“百财”，暗含财源广进的美好祝愿。菜肴送呈御前时，传膳之人见竟是寻常百姓家的白菜，顿时惊恐万分，生怕龙颜大怒。不料嘉庆帝品尝过后，被白菜的清润鲜香深深吸引，每一道菜都各有风味，既不失家常本味，又暗含巧思，龙颜大悦，当即赏金千两，并御笔亲题“平乡贡白菜”五个字，令其成为皇室御膳中的常备菜品。从此，平乡“贡白菜”的美名传遍京师，达官贵人纷纷求购，平乡白菜的声誉也达到了顶峰。

    如今，时光流转，滏阳河依然静静流淌，滋养着平乡的土地与百姓。十香菜与贡白菜的技艺传承，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十香菜腌制技艺的市级非遗传承人王秀莲，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从十五岁跟着母亲学腌制，至今已有六十余载。她始终坚守传统工艺，拒绝添加防腐剂，坚持用粗陶瓮发酵。每到腌制时节，她家的小院里便摆满了陶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菜香。为了让技艺传承下去，她不仅毫无保留地教给子女，还主动开办培训班，吸引了二十多名年轻人拜师学艺。王秀莲常说：“十香菜是平乡人的根，不能让这味道断了。”她还创新推出了麻辣、酸甜等新式口味，将十香菜装入精致的小瓷瓶，成为受欢迎的伴手礼。而贡白菜种植在滏阳河沿岸普遍种植，有则人成立了种植合作社，引进科学种植技术，采用滴灌系统，施用有机肥，还建立了产品溯源体系，让平乡贡白菜的品质更有保障。也有了《平乡贡白菜种植规范》，从选种、育苗到收获，每个环节都有严格标准，让这一传统特产走向标准化、规模化。

    每年十月，平乡都会举办盛大的“蔬菜文化节”，这是一场关于十香菜与贡白菜的狂欢盛宴。文化节开幕当天，主会场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和客商齐聚一堂。活动流程丰富多样，上午是开幕式暨非遗技艺展示，王秀莲等传承人现场演示十香菜腌制、白菜刻花技艺，游客们纷纷驻足观看，有的还忍不住上手体验，在传承人的指导下切菜、撒盐，感受传统工艺的魅力。贡白菜种植基地里，“白菜王”评选热闹非凡，种植户们抱着自家种的大白菜上台比拼，最大的白菜重达三十多斤，引得台下阵阵惊叹。下午的贡白菜烹饪大赛更是重头戏，来自各地的厨师各显神通，以贡白菜为原料，烹制出一道道创意菜肴，既有传统的白菜炖粉条、清炒白菜心，也有创新的白菜刺身、白菜酥等，评委们从色、香、味、形四个方面打分，最终评选出“最佳创意奖”“最具风味奖”等多个奖项。傍晚时分，美食一条街灯火通明，十香菜夹馍、白菜丸子、棒子粥等特色美食香气扑鼻，游客们一边品尝美味，一边欣赏民俗表演，舞龙舞狮、秧歌、戏曲等节目轮番上演，欢声笑语回荡在滏阳河畔。

    在平乡，饮食与民俗早已深度交融。每逢春节，家家户户都会腌制一大瓮十香菜，寓意“十全十美”；年夜饭的餐桌上，必有一道白菜炖肉，象征“百财进门”。婚嫁喜事上，男方送礼需带两瓮十香菜和一捆贡白菜，寓意“生活富足、婚姻美满”；女方回礼则会将十香菜分装成小份，分给亲朋好友，让大家分享喜悦。孩子满月时，长辈会用贡白菜叶包裹着红糖，喂给孩子吃，寓意“清清白白、甜甜蜜蜜”。就连日常走亲访友，十香菜礼盒和新鲜的贡白菜都是最受欢迎的礼物，既实用又有面子，承载着浓浓的乡情与祝福。

    在平乡的菜市场里，总能看到鲜嫩的白菜堆成小山，摊主热情地向顾客介绍：“这是咱滏阳河的贡白菜，生吃脆甜，炖菜鲜香！”一旁的十香菜摊位前，玻璃罐里整齐摆放着各色腌制蔬菜，香气扑鼻，吸引着过往行人驻足购买。无论是寻常百姓的餐桌，还是当地的餐馆酒楼，十香菜和贡白菜都是不可或缺的菜品。一盘十香菜，一碗棒子粥，是平乡人最踏实的早餐；一道白菜炖粉条，一盘清炒白菜心，是最地道的平乡风味。

    更令人欣喜的是，平乡十香菜腌制技艺和贡白菜种植技艺都被列入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有了专门的传承人进行保护和推广。传承人不仅坚守传统，还不断创新，开发出十香菜礼盒、脱水白菜、白菜酱等系列产品，让古老的风味焕发新的生机。在平乡的乡村旅游项目中，游客们可以亲自体验十香菜腌制、采摘贡白菜的乐趣，品尝自己制作的美食，感受最纯粹的乡土气息。

滏阳河的水滋养了蔬菜，蔬菜的香温暖了岁月。十香菜的醇厚，是平乡人应对艰辛生活的智慧结晶；贡白菜的清甜，是大自然馈赠的本真滋味。它们不仅是舌尖上的美味，更是平乡文化的载体，见证着滏阳河畔的岁月变迁，承载着平乡人的乡愁与期盼。如今，当我们品尝着十香菜的鲜香、贡白菜的清甜，仿佛能感受到滏阳河的流水声、田地里的劳作声、古街上的叫卖声、文化节的欢笑声，那些远去的时光，都凝结在这菜根香里，温润而绵长。

    这滏阳河畔的菜根香，是平乡最动人的烟火气，也是最深厚的文化底蕴。它穿越千年时光，依然香溢四方，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平乡人，也向世人诉说着一方水土的传奇与温情。

    作者简介：郝会军，男，汉族，河北省邢台市人民检察院退休干部。从军21载，现为中国法学会会员、邢台市诗词协会会员、邢台市信都区作协会员，邢台市信都区散文艺委会委员。爱好小说、散文、诗词、音乐、旅游等。文散见于国家、省、市级刊物及网络公众号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