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钢筋水泥筑就黄金岁月
起落之间笑谈世间浮沉
作者:刘连成
木匠出身的刘连喜,这辈子跟水泥钢筋算是杠上了。不是说他那身洗不掉的灰头土脸,而是他和老厂长张文君一起创办的双辽农场预制楼板厂,就像他们生产的楼板一样,方方正正地立起来,最后又悄无声息地成了一段历史。
那是1987年,农场在老场部的大理石厂院子里划了几片地,就算给楼板厂安了家。老厂长张文君负责跑外搞关系,刘连喜这位副厂长则扎在生产线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管家”。
那会儿预制楼板还是新鲜事物,不少人背地里叫它“没魂儿的水泥疙瘩”,只有公家盖仓库、修礼堂才偶尔用几块。刘连喜可不服这口气,天天蹲在生产线旁跟水泥和钢筋较劲,琢磨怎么让楼板更结实、表面更光溜。
他常拍着胸脯跟工人打趣:“咱这楼板,质量硬得能当拖拉机跳板!等着瞧,将来职工盖房,谁家不得用咱这玩意儿当‘顶梁柱’!”
这话还真让他给说中了。没过几年,职工们手头宽裕了,总场又决定把场部搬到长通公路边。预制板厂也跟着挪了窝,老厂长张文君另有高就,刘连喜顺理成章地接了厂长的班。
新场部一下成了大工地——老厂要搬,学校要建,职工们为了上班方便,也都盘算着在新址盖小楼。这股“盖房热”一烧起来,刘连喜的预制楼板立马成了香饽饽,订单像雪片似的飞来,老厂这点产能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总场当机立断:“扩建!”新厂址选在新场部的黄金地段,生产线从几条增加到十几条,还破天荒添置了一台大吊车。这下可把刘连喜乐坏了,他给这吊车取名“擎天柱”,逢人就炫耀:“咱现在不光卖板,还管‘铺板’!从生产到安装,一条龙服务,客户省心,咱厂子也红火!”
扩建后的楼板厂,年产量从3000平米飙升到5万平米,成了农场响当当的明星企业。总场的新办公楼、新建的厂房、一排排职工家属楼,全都铺着刘连喜他们生产的预制楼板。
甚至周边乡镇的建筑队,也专门开着大卡车来拉货,最远的还卖到了百里之外的双辽市。那几年,刘连喜厂长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连走路都带着风。
他总爱站在厂区最高的楼板堆上,看着自己亲手造出来的水泥板一块块变成高楼的筋骨,心里那叫一个踏实。有一次,他跟老厂长张文君开玩笑:“文君,咱这厂,怕是能传到咱儿子辈,让他们也跟着沾光!”张文君却笑着摆手:“你呀,别太得意,市场这事儿,说不准哪天就变天。”
没想到,这话竟一语成谶。
进入九十年代后期,风向真的变了。城里开始流行“一次性浇注”和“框架结构”,说那样的房子更抗震、户型更灵活。人们开始觉得预制楼板是“老古董”,接缝处容易漏水,样式也死板。
预制板渐渐没了市场,“盖房热”也渐渐的凉了下来。订单越来越少,车间里的机器转得越来越慢。曾经忙得脚不沾地的“擎天柱”,也开始长时间趴在原地,落满了灰尘,活像一头被遗弃的老黄牛。
刘连喜急得嘴上起了泡,他揣着自产的楼板样品,跑遍了周边乡镇找生意。可人家一听是预制楼板,都摇头说:“刘厂长,不是信不过您的手艺,现在盖房都兴现浇了,您这玩意儿……有点过时了。”
看着冷冷清清的厂区,刘连喜心里像被水泥堵了一样难受。他还是习惯每天去车间转一圈,摸摸那些冰冷的模具,仿佛还能听见当年机器的轰鸣和工人的笑声。有一次,他对着落满灰尘的“擎天柱”喃喃自语:“老伙计,咱这是要退休了?”
终于有一天,总场的决定下来了:停产。
最后一批楼板被拉走那天,刘连喜站在空荡荡的厂区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厂长张文君特意赶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伙计,别往心里去。咱这厂,红火过,也算是给农场立了大功,值了!”
刘连喜点点头,没说话。他想起自己当年蹲在生产线旁,用手抹匀楼板表面水泥的样子;想起“擎天柱”第一次吊起楼板时,工人们兴奋的欢呼;想起那些用他的楼板盖起来的房子,如今还住着热热闹闹的人家。
预制楼板厂的黄金时代,就像一场热闹的大戏,锣鼓喧天之后,终究要谢幕。但刘连喜知道,那些结实的水泥板,还在无数人的房子里默默支撑着,就像他心里那段滚烫的记忆,永远不会沉寂。
偶尔路过那些用他的楼板盖起来的家属楼,他还会停下脚步,指着某一层对身边的人说:“看见没?那几块板,当年可是我亲手盯着浇的,质量绝对顶呱呱!”那语气里的骄傲,丝毫未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