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灯光映广场 篮球燃荒原
作者:刘连成
夏夜的风卷着稻田的清香掠过双辽农场,场部门前的白石灰线在暮色里泛着淡光,像谁用粉笔在荒原上画了道沸腾的边界。篮球网框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密密麻麻的网眼里漏出几粒早星,正巧落在 1969 年暑假第一天的篮球场上。
二大队小学教师李森林抱着新买的篮球站在土坡上,帆布包带还沾着供销社柜台的木屑。那球是他托返城知青从省城捎来的,牛皮表面压着细密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十几个穿着蓝色秋衣的小伙子已经在场地上热身,裤脚还沾着上午插秧的泥点,卷起的袖口露出被麦芒划伤的红痕。
“李老师,您这球气太足,拍着能震碎牙!” 知青小张抹了把脸上的汗,军绿色解放鞋在土地上蹭出沙沙声。他刚要伸手抢球,就被采石场的 “黑铁塔”老杨拦了个正着。老杨足有一米九的个头,打球裤腿总是卷到膝盖,露出被石头磨得发亮的护膝。他往场上一站,阴影能罩住半个三分线,可跑起来却像头灵活的黑熊,刚才还在篮下镇守,转眼就追到中场断了机关队的传球。场边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孩子踮着脚喊 “黑熊加油”,老杨听见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结果分神被小张断了球,惹得全场笑成一团。
那时候的双辽农场篮球赛,提前半个月就像过年似的。各单位接到通知,领导比队员还积极。中学的王校长揣着账本,在供销社主任办公室坐了整整三天,用下个月的办公费配额才换来十二套天蓝色运动服。裁缝铺的老花镜下,师傅们连夜赶工,印号码时油墨不够,最后两个号码还是用红漆补的,歪歪扭扭的数字在奔跑时像跳动的火焰。鸭场的队员最有意思,平时喂鸭子满手腥臭味,训练前非要用香皂洗三遍手,结果上场时手太滑,球总从指缝里溜出去,被人笑称 “香皂队”。有次队长于文化急得直搓手,把掌心搓得通红,反而被队员调侃 “红烧熊掌要上场了”。
比赛那天,广场上的两个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木头小车在人群里穿梭,车把上挂着的铁皮铃铛叮当作响。冰棍纸被风卷着飘到场上,裁判吹哨暂停,几个机灵的孩子抢着去捡,趁机摸了摸篮球鼓胀的表皮,又红着脸跑回观众席。小学代表队的队员个子最矮,却最会钻空子,他们发明的 “泥鳅战术” 让大个子们防不胜防。有次小队员王海豹猫着腰从采石场队老杨腋下钻过去,老杨下意识一捞,差点把抱着球的王海豹当成球抱起来,吓得王海豹抱着球蹲在地上直抖,逗得全场人笑出眼泪,连记分员的墨水都洒在了本子上。
半场休息时,各单位的啦啦队比队员还忙。机关的女同志把白衬衫扎进蓝布裙,拿着花手帕喊口号,声音甜甜的像是唱歌;中学的学生举着用硬纸板做的标语,上面写着 “中学中学,勇夺第一”,结果风吹过来,标语翻了个面,露出背面不知哪个调皮鬼写的 “作业写完了吗”,连严肃的裁判曲洪祯都憋不住笑出了声。食堂的大师傅趁着间隙送来搪瓷缸装的凉茶,缸沿还沾着炒白菜的油星,队员们仰脖灌下去,咂着嘴说比汽水还解渴。
最让人难忘的,还是 1980 年那个有了灯光球场的夜晚。总场曾宪山副书记拍板建球场时,有人说 “穷欢乐”,可当八盏钨灯亮起来,把球场照得像白天一样,连邻县的人都骑着二八自行车来看热闹。首场机关队对三分场队,三分场的 “神投手” 张庆志开场三分钟就投进个三分球,灯光下篮球划过的弧线像道彩虹,观众的欢呼声差点把灯泡震下来。看台上几个长春知青议论说,这光比当年刚下乡时看到的篝火还亮堂。
往后的日子,只要晚上有球赛,人们吃过晚饭就搬着小板凳去占位置。有次天下小雨,观众们淋着雨还不肯走,有人把化肥袋顶在头上,有人干脆脱了褂子遮雨。球员们在湿滑的球场上跑,偶尔摔个跟头,沾了满身泥也不在意,爬起来接着打,脸上还带着笑。造纸厂的球队后来练出了绝招,雨天打球比晴天还厉害,每年比赛,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总是前三名。领奖时,队员们抱着奖杯又蹦又跳,奖杯底座还沾着厂房里的稻草沫。
灯光球场的灯泡坏了,总有职工主动去换;场地的白石灰线模糊了,第二天一准有人趁着清晨的露水重新划好。曾书记常说,这球场虽小,却能聚人心。有次采石场和综合厂因为一个判罚吵了起来,两队队员脸红脖子粗的,差点动起手。结果晚上收工后,有人在球场边支起铁锅煮了锅白菜粉条,两拨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聊着聊着就和好了。第二天,他们还一起去帮小学修篮球架,把歪了的篮板重新钉得结结实实。
如今再提起那些年的篮球赛,双辽农场的老人们总能说出一长串故事:张庆华当年扣篮把篮板震得晃了晃,曹福才投三分时眼镜掉了还能蒙进,还有那个被老杨当成球抱的王海豹,后来成了农场的副场长,成了篮球队的教练。
那些在灯光下奔跑的身影,那些混着稻香的欢呼声,像一粒种子,在荒原上长出了热闹的岁月,也长出了代代相传的情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