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耄耋老人痛泣日军侵入城步暴行
雷学业(苗族)
在历史的烟尘中,每一个沉重的回忆都是一座永不磨灭的纪念碑。当我们聆听两位耄耋老人的泣血控诉,1945年间日本侵略军铁蹄下的城步苗乡,便从尘封的档案中鲜活地站立起来——这片湘西南的土地,曾是日军血腥暴行的见证者,无辜平民的家园沦为炼狱,青葱田野遍布疮痍。陈远发和漆永庆两位老人,以其终生难忘的亲身经历,追溯了那段被血泪浸泡的岁月:日军肆意践踏庄稼、虐杀牲畜、强奸妇女、强迫挑夫致死,其暴行如野兽般残忍,从威溪乡的秧田到大古乡的村寨,无不刻写着民族的伤痛记忆。老人颤抖的叙述,不仅是对罪行的控诉,更是对历史真相的庄严守护,无不时刻提醒我们:在和平的阳光下,那些被遗忘的牺牲者从未远去,他们的故事催促我们反思战争的荒谬与人性的尊严。
生于1930年7月的陈远发老人是城步浆坪人。日本人打到城步时他已15岁,是个青年了,对日本侵略城步的暴行他至今记忆犹新。解放初陈远发参加了减租反霸运动,后又当过兵,剿过匪,成为国家干部、历任县木材站站长、伐木场场长、公社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组织部干部股股长,后从组织部退休。
约在2000年的时候,已告老还乡的陈远发同志,退休回到其参加工作后的新居地--城步县儒林镇城南村沙坪底颐养天年。其时我在城步报社担任总编辑。陈老喜欢写作,常来报社找我投稿,有不少文章发表在《城步报》。他还撰写了自己的回忆录,嘱我修改润色,不久他自费印刷出版了200余册。

古稀之年的陈远发老人(2000年摄)
城南村是县城儒林镇南郊的一个大村,因征地、拆迁等诸多原因,尤其是当地女孩不嫁外地,选择留村安家而牵涉到的分田分地分拆迁款问题,非常棘手,矛盾复杂,群众三天两头即往镇里县里上访,成为县镇领导心头的“麻辣烫”。为改变城南村落后现状,扭转处处被动局面,推动各项工作向前发展,该村群众强烈要求改选村支两委。于是,退休不到一年,城南村党支部一致推选陈老担任支部书记。陈老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历和经验,为人谦虚随和,平易近人,对群主满腔热情,对工作积极负责,任劳任怨,善于团结同事,认真倾听群众意见,一心为公,全无私心杂念。上任不到一年,就全面扭转了被动落后局面,各项工作齐头并进,有声有色,跃居全镇先进行列,城南村党支部及陈老的优秀事迹,不时在《城步报》刊发。我本人也多次带记者入村采访,我和陈老成为忘年之交。
在一个夏天的礼拜日,陈老邀请我们去沙坪底他家里作客。其时适逢七七抗战纪念日,谈到日军侵犯城步话题,他老泪纵横地告诉我们,日军经过城步时,他已是一个十五岁的大少年,耳闻目睹了日军的种种暴行,他就义愤填膺痛骂日军是畜牲,是强盗,猪狗不如。
1945年4月下旬,2000余日军经过城步县大古、平水江、骑龙坳、桐木坪、土桥、京凉、白竹山、杉昌等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日军见到男就抓去做挑夫,严重的被杀死。日军经过平水至京凉一带的村庄,共杀害25人,并将人的躯体砍成数块当猪肉卖。在石梯岭,有一挑夫走不动了,被鬼子用刺刀从十多丈高的悬崖上刺下河底而粉身碎骨。从平水至金塔40里路段,被日军强行抓去做挑夫的达40多人,被打死七八人,还有几人不知死在何处。日本人抓挑夫,有一个强盗逻辑,就是年纪越大,挑的东西越重,70岁挑70斤,80岁挑80斤。没有东西挑,就在箩筐里放石头,以至不少挑夫被压死打死。日军见到女人不管老少都要强奸轮奸,仅从骑龙至金塔一带就遭日军强奸30余人。骑龙坳一名40多岁的妇女因病重在身无法出走,被日军发现后轮奸致死。大古一名20多岁的女孩因躲闪不及藏在床底下,被日军用刺刀逼出来,见其身子太瘦,就用木棍将其全身打肿,然后被轮奸致死。日军真的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
2015年4月17日,笔者特意赶到城步县威溪乡,调查70年前国军和当地抗日自卫军及民众在该乡境内英勇抗击日军的感人事迹,听取耄耋老人对当年日军侵入城步苗乡所犯滔天罪行的血泪控诉。
出生于1932年的漆永庆,威溪乡威溪村一组汉族村民,现年83岁;其妻为武冈人,亦已年过八旬。夫妇膝下共5子1女,现有4个孙子,2个玄孙,真可谓儿孙满堂。
当天上午,在威溪乡政府,漆老伯向我们讲述了他所见到和听说的当年威溪军民英勇抗日的故事,诉说了日军侵入威溪后犯下的滔天罪行。
漆老伯告诉我们,1945年日本侵入城步时,他已满13岁。他们共有6兄弟,他是满崽,被抱到叔父家做养子。那时,他已是一个大少年了,很懂事,对当时发生的抗日事实也有了解。他手舞足蹈地告诉我们,日本打到我们湖南来了,东安打败了,新宁打败了,要从我们城步过绥宁去打雪峰山。那时是王耀武将军守雪峰山,王耀武走路的架式蛮雄,他是撂着双手走路的,也就是撂同边手。王耀武对蒋介石讲,我的部队打光了,守不住了,快给我调援军来。蒋介石讲你给我守到明天,守不住雪峰山,你提脑壳来见我。对这些“野史”,漆老伯说得神乎其神。

2015年4月,威溪乡83岁漆永庆老人接受笔者采访(雷学业摄)
漆老伯讲,1945年4月21日,日军1000多人从新宁县安心观、麻林打过来,住到了乡公所。当时的乡公所在现在的威溪乡敬老院那里,学校也在那里,斜家岭刘家大院也住满了日军。日本人很坏,他们牵马去秧田呷秧踩秧,去仓里呷谷。每到一处都将秧田水放干,放马进秧田乱踩,把秧苗全部呷掉,说要把中国人饿死。坛子里的酸菜能呷的呷了,呷不完的就倒掉,再在酸菜坛子里屙堆尿,然后再盖上盖。猪油坛子也一样,把猪油呷光了,就在猪油坛子里拉堆屎,同样把盖子盖上。日本人呷鸡鸭鹅,不呷肚肠内脏,不呷头和脚;呷猪肉要剥皮。日本人呷牛肉很残酷,先叫士兵将牛四蹄牵着,然后用小刀将牛眼挖掉,再用刺刀劈下两块牛腿肉呷。即使不呷,日军见了养生畜牲也会打死不留活的。日本人到山上去拉屎,用“刻鸡婆”叶子擦屁股,结果被“刻鸡婆”叶子刮伤了屁股,就说“中国人很坏,在木叶上面放了毒药”,要毒死我们。日本人砍山上的生漆树烧火做饭,结果生了漆疮,全身奇痒难忍,日本人就说“中国人好毒,在树上放了生化武器,要用生化武器打死我们”。日本人本来是要过“黄屎坳”进武冈城的,翻译听错了,结果走过“黄泥坳”去武冈,远远看到武冈城头有一个红衣人坐在城墙上把脚放到护城河里洗脚,人高马大,人在城墙上,脚伸到护城河,一幅消闲自在的样子。日本人害怕了,说:“中国人这么高大一个,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知道日本大部队来了,还这么轻松自在,看来中国人早有准备,武冈城打不得,赶快绕道走”。结果日军不放一枪一炮,从武冈城外过洞口去了。

1945年5月,雪峰山会战中的中国军队在洞口县江口镇青岩阵地用重机枪射击来犯日军
5月5日,日本人在雪峰山打了败仗,有10个日本兵从原路回到威溪,想经过威溪回到新宁大本营去。他们来到威溪乡公所后面的山上,走疲了,在山上睡觉。乡公所安排自卫队放哨,哨兵发现了日本人后,马上向乡自卫队报告,乡自卫队又向县政府作了报告,县政府马上派出抗日自卫团前来打日本人。日本人仗着武器精良,双方激战不下。为了减少我方伤亡,县抗日自卫团决定放火烧山攻敌。结果日军被烧死9人,1人逃出,又被威溪乡的张如兰把师抓获。当时这个日本兵化了装,头戴草帽,手提竹篮,被张如兰抱住以后,他马上从竹篮中摸出一棵手榴弹,拉响导火索,丢到脚下,想同归于尽,被张如兰一脚将手榴弹踢到河中,轰的一声爆炸了。这个日本兵说:“中国人冒法,全靠用火攻,要不奈我们不何。我也不会被你们捉住了”。张如兰将这个日本兵送到了乡公所,经查实是个军官。张如兰受到县政府表彰。
回望漆永庆老人描述的日军马踩秧田、在酸菜坛肆意排泄的兽行,以及陈远发老人愤慨控诉的强奸、虐杀行径,日军在城步犯下的滔天罪行,绝非尘封的往事,而是刻骨铭心的历史警钟——从骑龙坳妇女的病重之躯被轮奸致死,到无辜挑夫被抛下悬崖粉身碎骨,日军之残暴如利刃般刺穿时空,揭示了侵略者对生命的极端亵渎。正是在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城步军民以血肉之躯奋力抗击,就如张如兰把师凭一己之力,勇擒日寇扭送至乡公所,熠熠生辉地彰显了民族的坚韧与不屈。本文不仅是对两位老人记忆的忠实记录,更是对和平的深切呼唤:让我们铭记这些血泪教训,珍视来之不易的安宁,在历史的镜鉴中,共同守护人类文明的底线。唯有如此,那些逝去的灵魂才能在民族的记忆中永续重生。(2025.8.28)

作者简介:雷学业,男,苗族,湖南城步人,中国苗族作家,邵阳市优秀社会科学专家,邵阳市政协文史研究员。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民nin族报》等发表散文论文多篇。著有《城步苗族简史》《神韵_苗族文化研究》等,代表作品有《城步古苗文字的前世今生》《熊出虎没鹿来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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