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汀,男,瑶族。云南省普洱市景东县教育科学研究和培训中心研究员,普洱市作家协会会员、景东县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中国资深摄影家协会)会员、普洱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和媒体,获奖若干,多篇作品录入各种选本。
沙溪,一座活着的古镇
罗 汀
经历了香格里拉的旷远和雄浑后,当青绿群山包围下的沙溪坝子呈现在眼前时,蓝天、白云、青山、稻黄相互映衬下的光色一下子便温暖了我的视线。虽然这里的蓝天和白云远没有依拉草原和属都湖上空的通透棉白,却多了一份风烟俱净的温润和灵秀,呈现出与滇西北高原莽苍空阔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景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就是云南。
于我,可以因为有底蕴的一首歌,一部电视剧或一篇文章,甚至一张照片,便对一个地方顿生向往的冲动。而走进沙溪,则是冲着“沙溪古镇”和“中国长城”“陕西大秦宝塔和修道院”“上海欧黑尔·雪切尔犹太教堂”一起录入第四批“世界纪念性建筑遗产保护名录”及连接西藏与南亚的“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集市”两项厚重的光环而来。
沙溪古镇,由于马帮的消亡而渐渐被人遗忘,就像一位饱经沧桑却容颜未改的老者一样深藏于剑川西南部的高山峻岭中。若不是上个世纪末瑞士联邦理工大学空间发展与景观规划研究所的雅克·菲恩纳尔博士意外到访,沙溪古镇也像云南无数个古老村落中的一个普通的老村镇一样深隐在滇西北偏僻角落里。
沙溪地处滇西北要冲,北经丽江、香格里拉可到西藏,南由大理、保山,可至境外。沙溪古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4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鳌峰山古墓葬群、沙溪东面华丛山铜矿遗址,经考证早在公元前400多年沙溪就形成了以黑惠江为中心的青铜冶炼制作基地,沙溪先人在那时就拥有了较高的青铜冶炼技术,成为云南青铜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20世纪末,当雅克·菲恩纳尔博士偶然地踏进沙溪,被沙溪古镇保存完整的寺庙、戏台、店铺、古巷道马店、寨门、古桥等诸多建筑,及民风淳朴的“寺登古镇”惊呆了。在雅克·菲恩纳尔博士为首的这群来自欧洲的古建筑专家的努力下,沙溪古镇被世界濒危建筑保护基金会列为2002年世界纪念性建筑遗产保护名录。沙溪,因为雅克·菲恩纳尔的偶然到来,正如自己的名字一样流出了剑川,流向了世界,扬名海外。
深藏在山中的沙溪,比起丽江大理少了许多商业化的喧哗和媚艳,古镇居民依旧过着原来的宁静生活。站在四方街,温暖的阳光懒懒地洒落在身上,心里便飘动着某种莫名的感动和遐想。
沙溪古镇位于大理剑川县的西南部,一个青山环抱的小坝子,一条清凌凌的黑潓江由北至南从古镇前流过。这里世代居住着汉、彝、傈僳族共居的少数民族,各种外来文化在此交流碰撞,又吸收融合,凝固遗存。
也许是上苍对沙溪情有独钟,自唐代以来,在沙溪周边陆续发现了沙弥、沙追、诺邓等著名的盐井。盐井的开采,成就了沙溪成为茶马古道上的食盐交易市场和滇西北的食盐集散地,成了沙溪周边地区的宗教、文化、经济中心。民国2年(1913)《滇西驿运报告书》记载:“是年,云南有马帮牲口一万九千匹,滇西有九千余匹,剑川有近千匹。弥沙、乔后等盐井的盐运道上,终年有马帮驮运食盐。”在这些文字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窥见沙溪曾经繁华一时的热闹景象。
行走在寺登街,土房土墙、古树阳光,凝视老街上的古道老屋,恍惚间仿佛可以听到千百年前深深浅浅的马蹄声和响亮的马铃声依旧在耳边回荡。寺登四方街是沙溪的灵魂与核心,保存完好的寺庙、戏台、商铺、马店、古巷道、寨门、古民居等古建筑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繁华。店铺门前车水马龙、戏楼台上唱念做打,人们就在这里娱乐、经商、求神、会友,古镇的日子纷沓而真实。
始建于明永乐十三年,集儒、道、佛三教于其中的兴教寺是我国目前保存规模最大、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佛教密宗“阿吒力”寺院。寺内保存完好的明代壁画具有中原绘画风格,又兼具浓郁的地方民族特色,被誉为古代白族绘画艺术的瑰宝。兴教寺整座寺院建筑既保留了宋、元时期的大殿式样遗风,又深受白族建筑风格和藏密寺院建筑风范的影响。出阁架斗,挑檐雕花,手法精巧复杂,做工大气,无不彰显着白族天人合一的建筑理念和建筑智慧。六百多年来,沙溪人或为功名,或求子嗣,或保平安,或图发财,怀着种种愿望或梦想走进兴教寺高大的门槛焚香祈愿。因有兴教寺的存在和护佑,沙溪人的内心便有了某种寄托和安顿,再慌乱的日子依旧过得从容而镇定。
明嘉靖年间,杨升庵来到兴教寺,见寺里海棠灿然盛放,便挥毫题诗《兴教寺海棠》自况,也便有了流芳四百年的兴教寺《海棠诗》唱和故事(同期文人大理名士、翰林院庶吉士李李元阳和诗一首,安慰杨升庵),诗文情谊映照着沙溪的岁月沧桑与风雅情怀。好在,诗人寄托吟咏之海棠花,四百年以后的今天诗篇犹存,古树依旧年年绽放笑迎春风。
与兴教寺隔街相望的是沙溪白族人敬奉魁星兼戏台的魁星阁,前戏台后高阁的魁星阁结构精巧,翼然若飞。兴教寺与古戏台两者遥相呼应。站在古戏台前,便会有一种错觉:台上的洞经古乐、白族霸王鞭舞、民间对歌演绎刚毕,眼前的清静,也只是刚刚曲终人散。寺登街中央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与古戏台和兴教寺相互守望,数百年的漫长光阴也只是一个冗长的梦,年复一年照看着古镇生生不息,一路悠长。
沙溪古镇保存有许多百年以上的老马店,其中当数清末民国初建盖完成的欧阳大院最为典型,至今已有150多年的历史,为“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典型白族民居,还附带一座马店,两个花园。欧阳大门门框是用沙溪特有的大块的红沙石雕凿支砌而成,圆形拱顶之上飞檐翘角更显稳重和大气,在拱顶与瓦檐间的左右门楣上镌诗各一首。
右为袁枚《山居绝句》:“问我归心向何处,三分周孔二分庄;过客不需频问询,读书声里是吾家。”
左为宋代诗人范成大的近体诗《田家》:“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荫学种瓜。”
其马店的主人欧阳镜(字鉴光)是滇西有名的马帮首领,祖先从中原地区沿着滇藏茶马古道迁来沙溪安家落户。虽然身为商人,但深受中原文化的浸濡,骨子依旧映透着一种浓浓的“耕读”文化气息,或捧书笑看雨来花落,或在日和天清的农闲里曲水流觞。以诗达意,表现了主人向往耕田乐道的快意生活和崇尚儒道合一的思想追求。
古镇民居错落有致,重重叠叠,交替起伏而又小巧玲珑。狭窄的小巷蜿蜒静谧,红褐色的土墙满是苍茫岁月里雕琢出的不可复制的斑驳痕迹。古街上的古民居都是前铺后院的建盖格局,随意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后便是极具白族民居特色的院落,庭院整洁,兰香清幽。院内有花红枝头,虚掩的院落深处,葱茏着高墙内沾满风尘的故事或某个梦境,也偶有几枝顶满红花的三角梅探出黄泥墙头张望墙外的世界。
踩着古旧的石板在小巷游走,任由块状的阳光落在肩头,任由思绪飘荡,任由时光静谧。那安静幽深的、被光影分隔成明显的亮部与暗部的小巷,便多了几分油画的味道。
老屋前的石条上或菱花格子的窗下,总有三五老人聚在一起闲聊,晒太阳,或者对弈。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似乎与他们无关,轻飘的眼神也不需要内容,总是一副没有时间概念的悠闲神态。街边摆摊或开店做生意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虽说是做买卖,也就是摆些手工艺品和当地的农副产品,更多的时候也只是向人们展示一种生活的态度。见有客人来,不叫卖也不兜售,温和的眼神就是最好的招徕。
南古宗巷一株桂花树下,一道镶嵌在红褐色土墙间的门框上贴着已经有些褪色的喜联:下里巴人歌荇菜,阳春白雪咏关雎。就这样一副寻常对联却古风尚存,辞章绚丽清新,意境高古优雅,让人肃然起敬。舒缓温淳的时光积淀,一道乡野间门扉上的传统民俗景观,更显一方水土的灵秀和雅致。温润如虹。
沙溪,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雅致,深邃,宁静。
有人说,因爱上一个人而恋上一座城,在沙溪却是个例外。来自台湾经营58号小院的女主人,一次偶然机缘走进沙溪,被沙溪那种凡尘俗世的从容与宁静迷住了,便恋上了沙溪。她在客房的留言本扉页上写有这样的语句:“沙溪似乎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转变,我感谢她带给我的安静和美好。”
像58号小院的女主人一样,因爱上了沙溪的古老深邃及简单悠然而倾情沙溪并落足沙溪的还有“叶子的家”“老街小屋”“老槐树酒吧”的主人。他们说,沙溪是一个能让人心安的地方。
在沙溪,可随处遇见外国游客的身影,或静坐读书,或品茶聊天,或饮酒小惬,那份散淡闲适恍若沙溪的主人。在古朴的街巷里或者古镇外的河边田园,总有人在写生作画或用相机取景,江对岸的几株歪着腰身的水柏便是走进画框来的物,镜头离不开的焦。景人相融,一幅画里画外的图景。
从唐代南诏时期以来,食盐和马帮给寺登街带来了繁荣和富裕。为了防御盗匪,沙溪人建起了三座防御性极强的寨门。如今,东、西、南三座寨门中只剩下了连接洱源和大理的东寨门了。饱经沧桑的寨门由土坯垒成,门墙上设有碉堡、瞭望孔和射击口,极具防御功能。走出被当地人称为“街子门”的东寨门,便是黑惠江上的玉津桥了,虽然早已没了哒哒的马蹄声,也寻不到古书中“牧童横笛牛背”的诗意图景,但琅琅阡陌,依旧花开。
当夕阳的余晖没过古老的戏台,四方街的古槐树开始迎来属于它的热闹。夜色如溟,浅浅地笼罩着古镇,几个人漫不经心地到寺登街闲逛,清代张泓在《滇南新语-夜市》中记述的沙溪夜饮清欢图景仿佛就在眼前。走进“溪语”,坐在二楼的方格窗前,要了杯来自香港的小店的特色饮品“鸳鸯”。咖啡和红茶一半一半的搭配,恰如其分的酸苦味和芬芳的香醇,一半是火焰,另一半还是火焰,咖啡的香和奶茶的浓滑交织在一起时是那种熊熊燃烧的口感。
作别沙溪的清晨,竟飘起了淅沥的小雨,与两天前的蓝天白云相比又是另一种景象。湿漉漉的古巷石板,酥雨中的红伞倩影,浅愁似的淡烟薄雨让古镇更加的幽静而别致。微笑,转身。历经沙溪,又翻过一页潮湿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