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脉与个体命运同构共生的哲学和美学双重创意——读王方晨短篇小说《快雪时晴》
李恒昌
王方晨的短篇新作《快雪时晴》以小巷书法家老竹的数十载人生沉浮,将个体命运置于时代变迁与传统文化的双重语境,通过“空书”这一极具创意的哲学、艺术符号,镌刻传统文脉的倔强与尊严,构建个体精神与传统文脉同构共生的哲思性诗学空间。
“空书”解构了书法艺术的物质载体,不仅是艺术形式的创新,更是对抗遗忘、维系人性本真的生命姿态,最终在超越物质得失的层面实现永恒价值,展现了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精神坚守与创造性转化。
王方晨匠心独运,在小说中开辟了老济南柔佛巷这一地理坐标,以此构建兼具市井烟火气与传统文化底蕴的微观世界,将个体、时代和文化三大元素有机融合共振于一体。老竹的前半生深嵌于本巷的生活网络:国营帆布厂的书法工作室、家门口的小泉、街坊邻里的人情往来,构成了他与世界对话的基本界面。小巷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传统文化伦理的具象化存在——它是脐带般的精神原乡,也是束缚个体突破的“皮绳”。
老竹拒绝调入文化馆、执意留在帆布厂,并非出于对体制的依赖,而是源于对小巷所承载的文化生态的天然认同。这种“生于斯、长于斯”的生存状态,使他的书法艺术深深植根于地域文化土壤,形成了以泉水研墨、以日常为纸的创作伦理。
帆布厂改制、个体经济兴起、“下海”潮涌动,种种社会转型期事件都是时代变迁的齿轮在本巷留下深刻印记,也是老竹人生转折的背景板。当帆布厂更名为口服液厂,当美丽女职工因利益背叛爱情,老竹遭遇的不仅是个人情感的创伤,更是传统手工业者在市场化浪潮中的身份迷失。他在青龙桥跌落致腿伤的场景,成为传统文人精神在现代性冲击下的隐喻——曾经“腾云驾雾”的书法理想,在现实的石岸上撞得粉碎,留下“河里的水像是从他眼里流出来”的精神溃败。
老竹的书法生涯暗合着传统文化在20世纪后期的命运轨迹。早年在帆布厂的工作室,宽如大湖的木案与“收余恨,免娇嗔”的戏文,构成了体制内文化生产的理想图景;而中年焚烧字纸、转向“空书”,则是对市场化时代艺术功利化的自觉反叛。他写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既是对传统书法的致敬,更是借古人笔墨缝合现世的精神裂痕。
当街坊们惋惜他的字未留存时,老竹烧字赠友的举动,意味着对艺术市场化的终极拒绝——他守护的不是字迹的物质形态,而是书法作为精神救赎的纯粹性。
阮阿庆的胡琴与老竹的空书形成“音画对位”,共同构成传统艺术在现代社会的双生镜像。阮阿庆在大雪中独自拉琴的场景,与老竹在广场空书的画面,是传统文化“无人听”却“自足存在”的悲壮注脚。他们的艺术创作脱离了实用主义轨道,成为对抗时代喧嚣的精神盾牌。当老刘们在广场争论国际风云时,老竹“手在空中不易觉察地划拉”,暗示个体在宏大时代叙事中的微小却坚韧的文化坚守。
老竹的三段感情(恋人、小梅、菊),与文化认同形成深层互文。恋人的变心让他在孤独中与字相伴,促他发生从“字为功名”到“字为心印”的蜕变;小梅的背叛引发的雪地书“小梅”,将私人伤痛转化为艺术符号的诞生;菊的出现则以“你写你的字”的无条件支持,构建了艺术创作与情感滋养的理想关系。特别是菊为他汲水的日常细节,将“泉水”这一地域文化符号升华为爱情与艺术的双重隐喻——清冽的泉水既是书法创作的物质基础,更是滋养精神世界的文化血脉和情感创伤的文化诗学转化。
当老竹在医院与阮阿庆“空中拉琴、空中写字”,个体的情感创伤已超越私人领域,成为传统文化在现代困境中的集体抒情。他们以静默的艺术互动对抗着现实的粗鄙,在“无迹可寻”的创作中,实现对传统文化精神内核的当代重构。
小说在个体创伤与时代裂变的交织中进行深度思考,以诗人哲学家立场对“空”字哲学进行意象化诠释。“空书”,实现从物质消解到精神显影,是对传统书法的颠覆性创造,其核心在于。他摒弃笔墨纸砚,以空气为纸、竹管为笔,使书法脱离了固态物质的束缚,成为纯粹的精神投射。
这种“无迹可寻”的创作方式,暗合道家“无中生有”的哲学思想——字迹虽未留存于物理空间,却在观者(如阮阿庆)的心灵中形成共振,如雪地书写“小梅”,字随雪化,却成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情感印记。空书的短暂性与生命的易逝形成隐喻,却在“快雪时晴”的季节轮回中,彰显了精神体验的永恒性。
“空书”的观者机制充满象征意味,客观上拓展了鲁迅先生所批判的“看客”心态:多数人视其为“奇怪动作”,唯有阮阿庆能识得其中真意,凸显了传统艺术在现代社会中的认知困境与精神共鸣的稀缺性。老竹从未解释书写内容,他的字是写给知音的密码,是自我与世界对话的私人语言。这种“不写之写”,将书法从公共性的技艺展示,还原为个体与历史、情感与哲学的私密对话,使艺术成为对抗存在虚无的精神方舟。
“空”蕴含多重隐喻和精神上的超越。小说中“空”的意象构成严密的象征网络:烧字后的“空屋”、空书的“无迹”、阮阿庆被撅折的胡琴,共同指向对物质载体的超越。老竹在菊死后焚烧字纸,并非否定艺术的价值,而是剥离其物质外壳,让书法回归“心画”的本质。当他在空气中写下“菊”字,字迹的虚无与情感的充盈形成悖论式统一,印证了存在主义“存在先于本质”的哲学命题——艺术的意义不在于作品的留存,而在于创作过程中个体精神的全然投入。
“空书”与“空拉”的互动,构建了传统文化在现代的生存寓言。阮阿庆说“拉出声儿,风一吹,散了”,老竹以空书回应,二者共同诠释了艺术的“过程性存在”:胡琴的声音、空中的字迹,都是瞬间的精神绽放,却在观者心中留下永恒的涟漪。这种对“空”的诗意诠释,打破了实用主义的价值判断,为传统文化在当代的传承提供了新的维度——真正的文化基因,不在器物的保存,而在精神的代际共振。
小说中自然意象哲学化书写也非常显著。“雪”“泉”“白鹭”等自然意象,共同编织成“空书哲学”的诗意注脚。“快雪时晴”既是自然景象,更是人生境遇的隐喻:雪象征生命中的苦难(背叛、丧偶、死亡),晴则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顿悟。
老竹在雪地上写“小梅”,字迹随雪融化,却在记忆中凝固成永恒,暗合佛教“诸行无常”却“心性本明”的智慧。泉水作为地域文化符号,既是老竹书法创作的物质基础,更是传统文化命脉的象征——它清冽、静默,却源源不断,正如老竹的空书,在看似虚无中承载着千年文脉。
白鹭从竹枝下走出的场景,构成“空书哲学”的视觉化隐喻:这只“意外降落凡尘的精灵”,既是老竹艺术境界的具象化,也是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诗意存在。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文化传承,不在于轰轰烈烈的展示,而在于像老竹那样,在平凡岁月中坚守内心的书写,让传统文化如泉水般自然流淌在个体生命中。
这篇小说锐意创新,以独特罕见的构思展现美学表达创新的时代价值。小说采用非线性叙事,将老竹的人生切片(青年、中年、老年)穿插于2012年北广场的主时间线中,形成时空交错的“拼图式”结构。本巷作为“过去时”的精神原点,北广场作为“现在时”的公共空间,在叙事中不断切换,构建了个体记忆与时代背景的对话场域。例如,老竹在北广场空书的场景,不时闪回帆布厂的荣耀、小梅离开的雪夜、菊汲水的身影,使个体命运成为时代变迁的微缩镜像。
季节意象的循环使用(雪、雨、晴)构成隐性时间轴,呼应标题“快雪时晴”的哲学内涵。开篇的“霏霏细雨”与结尾的“一场小雪”形成闭环,雪的降临与消融成为生命苦难与精神升华的周期性隐喻。这种结构使小说超越了线性叙事的局限,成为对生命本质的诗性思考。
另一方面,身体叙事与器物象征的诗化表达令人耳目一新。小说通过细腻的身体语言传递情感,规避了直白的心理描写。老竹“脸干干的”不哭,却在雪地上写“小梅”、为菊空书,以书写替代哭泣,将情感转化为艺术符号;阮阿庆冻僵的手指在琴弦上的颤动,与老竹空中划字的手势形成“身体书写”的互文,彰显艺术创作的身体记忆属性。这些细节使情感表达具有了雕塑般的质感,让抽象的精神世界可触可感。
器物象征的多层运用增强了文本的诗性密度。想象中的青黄竹管,作为空书的“笔”,既是对传统书法工具的戏仿,也是对“君子如竹”文人精神的当代转译;阮阿庆的胡琴被撅折,象征着传统艺术在现代社会的暴力冲击,而老竹烧字赠友,则是以文化仪式完成对工具理性的温柔抵抗。这些器物不再是简单的道具,而是承载着文化基因的精神符号。
这篇小说,是留白与静默的东方美学实践。大量运用中国画的留白手法,在情节推进与情感表达上保持克制。老竹与小梅晚年重逢时,没有激烈的对话,只有“手牵手走出家门”的静默场景,却在“人已风霜染面,但更美”的描写中,道尽岁月沉淀的宽恕与和解。阮阿庆在大雪中拉琴的段落,以环境描写替代心理刻画,“雪还在静静下”的结尾,让情感在留白中持续发酵,暗合中国传统艺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美学追求。
静默的力量在“空中拉琴、空中写字”的场景达到巅峰:两个老人在医院病房的无声互动,摒弃了语言的冗余,以艺术姿态完成对生命尊严的礼赞。这种对“静默美学”的实践,既是对现代社会喧嚣的抵抗,也是对传统文化中“大音希声”审美理想的当代演绎。
《快雪时晴》的创意性美学,本质上是对“个体如何承载传统文化”的诗性哲学回答。老竹的空书,既是个人情感的宣泄口,更是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精神显影——当物质载体消解,文化基因便嵌入个体的生命体验,在时代变迁中完成创造性转化。个体命运与传统文脉的同构共生,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文化命题:真正的文化传承,不在于形式的固守,而在于精神的活态延续。
老竹在空中写下的,不仅是王羲之的帖文,更是对中华文明“虚室生白”“大象无形”智慧的当代诠释,同时也指望了现代文明的一种崭新向度。在这个意义上,《快雪时晴》超越了个体叙事的层面,成为一曲关于文化自觉与精神坚守的现代挽歌,其美学价值,正在于为传统文化的当代转型提供了富有诗意的想象空间。
作者简介:李恒昌,铁道战备舟桥处原党委书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曾获山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中国铁路文学奖等。先后出版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20部。作品散见《长篇小说选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解放军文艺》《香港文艺》《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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