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抗战初期的几个战斗故事
永远的骑兵 杨力
今年9月3日,是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纪念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更加怀念在抗日战场与日本鬼子拼杀了八年的父亲,为了表达对父亲的怀念,特在此叙述父亲在抗战时期的几个战斗故事,以示对父亲这位抗战老兵的无比崇敬和深深的怀念!

1937年至1941年期间,父亲在河北省的曲阳县、定县、行唐县、望都县、易县、唐县、灵寿县、阜平县等一带地方与日本鬼子打仗,留下了许多艰苦卓绝、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
在老家已经长满了野草的四合院的隔壁的一间老屋里,我拜见了一位还健在的本家婶子,她个子不高,中等体型,已经花白的头发粗而茂密,满脸的皱纹里装满了岁月的沧桑,虽然已经年近80岁了,但看上去身体还好,行动利索,思维清晰,说话不紧不慢,和她一起聊天,你能很快感受到她的慈祥、善良和坚强。
听家里的堂兄弟们说,我这个婶子也是老革命,一九三八年就入了党,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为八路军传递过不少重要的情报。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近几年,镇子附近的中小学校、企事业单位经常请她去讲打鬼子的故事,对后人进行革命传统的教育。
跟她一聊,我发现她脑子里装满了抗日战争的故事,几十年前的事情,时间、场景、过程、结果包括细节,她记忆犹新,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让人听了很是过瘾。同时,你也能感觉到,她为亲身经历的这一切而产生的骄傲与满足。
她很谦和,给我让座、倒水、拿烟,我不抽,她就自己点上一根边抽边跟我聊父亲的过去,而我特别崇拜父亲,也非常希望知道父亲的这些过去。
有一天晚上,在婶子家吃过饭,一切收拾停当,这位本家婶子在烟雾缭绕中开始了幸福的回忆,她说:“1938年10月,你父亲所在的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教导团,在张格庄与日本鬼子打了一仗,那一仗很残酷,牺牲了不少八路军战士,那时你父亲刚当班长,他所在的连队在部队撤退的时候当后卫打阻击,那时候部队装备差,没有什么机枪,步枪也大都是中正式、汉阳造,好一些的就是缴获鬼子的三八大盖,弹药也奇缺,每个人有三、五发子弹就不错了,子弹打完后,剩下的就是冲锋,就是和鬼子拼刺刀,每逢打阻击的时候,子弹相对集中使用,但也没有多少。在那一场战斗中,刺刀拼得十分残酷,不少新兵连一个鬼子都没有拼倒,就先倒在了鬼子的刺刀下,你父亲是老兵,又机灵,又勇敢,一个人连续拼死四个鬼子,自己一点都没挂彩,那场战斗下来,一个连就剩两个人了,一个是连长,一个是你父亲,要不是增援的部队及时赶到,你父亲早就壮烈了。”后来我向父亲求证此事,他笑着说:“差不多。抗战初期,有些人把鬼子吹得多么多么厉害,不可战胜,这个对我们很不利,所以和鬼子没有交手之前,这个阴影一直压迫着大家。和日本鬼子打第一仗时,所有的人都很紧张,腿打哆嗦,手也抖,因为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和这么强大的敌人交过手。但是,枪一响,冲锋号一吹,一冲上去,就什么都忘了,都不怕了,几仗打下来,听多了枪炮声,也就习惯了。”这次战斗后,我父亲和所在的部队在后方补充休整两个月后,才又重新返回了前线。

1939年初春,父亲已经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教导团的排长了,有一次教导团在阜平县王快镇一带的行军途中,与鬼子一个大队遭遇,仗打得很仓促,牺牲了不少战士,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教导团的主力部队立即向太行山深处转移,父亲所在的连队由前卫变后卫,父亲所在的排则受命在最前边阻击敌人,掩护大部队撤退。当时,父亲所在的排迅速占领了附近一个高五十多米、东西长200多米、顶部有两米多宽的一个小山包,小山包的前方是一块三四百米宽的河床,父亲决定在这里打阻击,把敌人死死顶住,掩护主力撤退。可能是发现了八路军主力,一直扬言要找八路军主力决战的日本鬼子,先是用92式步兵炮乱炸,然后在92式重机枪和大正11式歪把子轻机枪的掩护下,像疯鬼一般蜂拥而上,嘴里还叽哩哇啦地喊着“倭语”,企图一个冲锋就吃掉八路。父亲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已经有了两三年的作战经验,他把部队一线排开,命令部队不要慌,等鬼子靠近了再打,以提高子弹的命中率,就这样连续打退了鬼子的数次冲锋,如此几个回合下来,父亲所在排的战士牺牲不少,但敌人还在更疯狂的进攻,企图攻下小山包,追杀八路军主力,但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英勇顽强,前赴后继,人在阵地在,就是这么一个小山包,鬼子反复进攻,却始终没有越过,父亲所在排的战士虽然牺牲殆尽,但终于为主力部队撤退赢得了时间。
这之后几十年,父亲一直思念着这个地方,思念着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友。1994年7月,父亲因患肾上腺肿瘤要动手术,当时父亲已经75岁了,疾病的折磨身体已不是很好,为了做好下不了手术台的准备,父亲在病榻上写下了平生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遗嘱。在这份遗嘱里,父亲要求我们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他的骨灰送回河北,埋在王快镇他曾经战斗过的那个小山包,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并且给我们画了一张王快镇小山包与附近地形的等高图。从这份遗嘱可以看出父亲对王快镇这个地方很牵挂,对牺牲在这里的战友很怀念。
父亲去世后,我带着父亲留下的这张地形图回了老家,去了王快镇,想找到这块小高地,亲眼看看这个地方,亲自为父亲选一块可以葬身的地方。
遗憾的是,昔日的战场,如今早已经成了一座大型水库,父亲所说的那个小山包早已淹没在淼淼的库水之中了。父亲的愿望一直没有得到实现,这也成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1938年3月,加拿大医生白求恩同志来到中国,先到五台山,后到延安,1939年夏天再到晋察冀抗日最前线。那时候日本鬼子搞“铁桶政策”,就是利用铁路、公路、壕沟(大部分是现挖的)、路口、山口等设施和地形,把整个华北地区切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都在重要地点建了据点,修了炮楼,加强了巡逻和盘查,防守的非常严密,没有日军发的通行证和良民证,很难通过。日本鬼子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切断八路军与八路军、八路军与老百姓之间的联系,让八路军成为无水之鱼,最终分割歼灭八路军。在这种情况下,白求恩要到前线去,要到抗日的战场上去就近救护伤员,这就必须穿过鬼子的重重封锁线,这个难度和危险性是相当大的,如果白求恩同志的安全出了问题,不但这个责任重大,而且对八路军的声誉也有重大影响,如何安全地护送白求恩通过重重封锁线到达前线部队,就成了当时晋察冀军区一项重要的军事行动,一次重要的战斗任务。
当时,父亲已经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教导团的侦察参谋,对当地地形、敌情、民风都非常熟,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经过军区的挑选,护送白求恩医生过敌人封锁线的任务落在了父亲的肩上。那时父亲的年龄还不到二十岁。从现在的眼光来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承担这个任务是有些重了,但那个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团长、师长的不在少数,执行这样艰巨的任务也是经常的、很自然的事。父亲很自豪的、很坚决地挑起了这副重担,担起了这个责任。
按照组织的安排,父亲认真侦察了拟过封锁线的路线,附近的地形,通过的时间,预想敌情的战术安排等,在一切都安排就绪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带领一个加强排的兵力,终于把白求恩医生安全地送到了冀中抗日最前线。
在告别的时候,白求恩医生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表示感谢,并把随身携带的一块手表送给父亲作纪念。
这件事,父亲在几十年后的“文革”期间,在全党全国全军全国人民都认真学习“老三篇”的时候,曾经配合学习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三次见过白求恩的经过》,后来这篇文章在当地的党报上发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没有想到一个和白求恩医生有过密切接触的老同志就在自己的身边,父亲一下子成了众人心目中的“明星”,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
1940年至1941年间,父亲还参加了抗战中许多有名的战斗,如百团大战中的破沟战役等。父亲曾在离休后,多次给机关干部、学校的师生讲过这一段的战斗经历。我看过父亲写的报告提纲,在这个提纲中父亲写道:“在展开破沟战役的那些日子里,几乎天天有战斗,天天有牺牲,非常的艰苦,经常是边行军边睡觉,但是,那一段经历令人终生难忘。”
1942年,父亲进入抗日军政大学二分校学习,担任区队长。一年半后,也就是 1943年,父亲从抗大学习结束后,就再没有回到他过去的老部队晋察冀军区教导团,而是被分配到了党中央所在地的延安附近,被任命为驻陕北清涧县晋绥联防军教导二旅二团的作战参谋。从此开始了在陕北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的伟大战斗。

作者杨力,男,汉族,1958年10月出生,1976年10月上山下乡,1978年12月入伍,在解放军89323部队政治处服役,1979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央党校在职研究生毕业。
从部队转业后,长期在自治区党委工作,先后担任过处长,常务副主任,副秘书长等职,2013年1月被选举为自治区十二届人大代表,人大常委会委员,法制委员会委员。现已退休。
槛外人 202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