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就好了

梦  溪

春天，在人们的意象中多数是希望或向上的存在。其实，这可能是种误区，即便是相较于”夏秋冬”三季，它们实在是各有所长，就算是冬天，也并非只有凛冽的寒冷就是残酷无情。而是刀枪入库后的休养生息的惬意。就别论夏之芬芳秋之硕果了。所以，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双面性。春天里，人们大多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而二旦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二旦的母亲生前总是说，挺一挺，等过了年，春天来就好了。

立春这天晚上，二旦的侄子爱国死了。

二旦养了二十多年的猪，规模不是很大，但在村里来讲也名列前五了。最多时有六头母猪，少时也有两头。主要是他的细致与坚持，他总算是收获了成功。可最后这连续三年的亏损，使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希望，大型养猪场的垄断使这些小型养殖户没有了生存的市场，终于，在去年夏天开始二旦家就再也听不到院里“嗷嗷”的猪叫声了。

勤恳的二旦当然不会甘于沉寞，不可能游手好闲，于是，他转而养了六只母山羊，让侄子爱国也帮着照看。。

立春这天晚上，有一只羊临产，下了三只小羊羔。下半夜的气温出奇的冷。为了取暖，爱国在羊舍里点了蜂窝煤炉子，门口的塑料布帘也封闭着。爱国的父亲大旦在离此三百米的街北住，接到电话赶到时，爱国已经昏厥过去，满羊舍的一氧化碳释放出的异味与燥热令人透不过气来。二旦好几年的颈椎病心肌炎而卧床未起。待到大旦慌张地将他喊起，他第一时间拔打了120急救电话。

邻里也在大旦的呼叫下来了几个，将爱国抬到院里透风冷冻，按压，人工呼吸仍无知觉，急救车赶到，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架上车，输氧急救，响着警笛呼啸急驰而去……

天蒙蒙亮，医院里传来消息，爱国抢救无效死亡。

爱国这年三十四岁。丧事大三天出殡。按当地农村习俗，不到四十属少亡，是不能埋入祖坟的。二旦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哥嫂，然后给理事们说，就在我这里破破例吧，就直接埋到祖坟里，让他先陪他奶奶和不曾见面的爷爷吧！

二旦在三岁时父亲因肺炎咳血不治身亡。母亲含辛茹苦地维系着他还有一哥一妹一家四口相依为命。在大旦二十六岁那年好歹通过媒婆撮合娶了邻村一个哑巴老婆，还好两年后终于有了家庭的血脉传承，爱国降生，给全家带来希望的同时，随着一年年的过去，爱国的基因缺陷逐渐显露出来，不哑会讲话但总是咬字不清，即使全家人都视作掌上明珠也终是发育不良而体弱身瘦，最后上学在小学里就连续复读了三个年级，总算是识了些字，朽木不可雕，就再也没有踏踏中学的门槛。

二旦总算是在母亲的孤注一掷下念到了中学毕业。中专没考上就此止步，这在当时农村而言也算是同龄人中喝墨水多一些的人。大旦憨厚老实只上了一年学便为了帮母亲持家不得不务农了。妹妹小花也只上了三年小学，母亲便含泪把她留在身边。一个姑娘家，有没有学问总是能嫁出去的，你二哥若再起不来，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小花扑到母亲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二旦有知识，却仍未能很快摆脱家庭生活贫穷的厄运。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那个年代就是一座房子没有顶梁的柱。六亩不到的农田让这个家庭改天换地谈何容易？二旦辍学务农，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样的家庭那有眉目？万般无奈下，二旦的母亲在邻里的商榷下做出了一个伤心的决定一一一换亲。

换亲，即甲方男娶乙方女为妻，而同时必须提供女嫁给乙方男。二旦是坚决不同意，妹妹小花哭得死去活来。但是，在母亲整日整夜不合眼的叹气和无泪无神的恍惚下，兄妹俩最后咬着牙还是妥协了。

二旦和妹妹小花各自同时都成婚了。第二年，母亲终于积劳成疾死而暝目了。

二旦的母亲死后第三年，二旦因与妻子性格不合成天吵架，最后他的妻子跟她娘家村里的一个男人私奔跑了。妹妹小花已有了个男孩，但夫妻二人也是没有共同语言，男方不但好打扑克赌钱，更是好喝酒，而且喝醉了酒回到家就打老婆。所以，小花就离婚抱着孩子回到娘家。再后来哥哥在亲友的帮助下将小花带孩子嫁给了邻村一个死了女人的男人家一致生活至今。

二旦结婚却没有能留下子嗣，再后就再也没有合适的姻缘出现。

爱国他妈因生他难产手术后再也无法怀孕。爱国因资质愚钝姻缘也像黑漆的暗夜一样死寂死寂。

二旦通过知识和辛劳，养猪的持恒一度曾有过丰厚的收入回报。他也试图给爱国张罗亲事。那个年代通过中间人介绍拿出一定的资金可以去西南川滇贵贫困的大山深处讨得媳妇来。二旦凑足了一笔钱，陪侄子跟人去了趟，却终因爱国的太不给力而未能遂愿。

二旦的颈椎病愈发厉害了。他自己知道心肌炎其实就是心里总是放不下侄子婚事这块大石头。他的母亲生前总是对他兄妹仨说，挺一挺，等过了年，春天来了，就好了。

这不，春天来了。

二旦只是在爱国被众人拖到院里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之后，在众人的劝说宽慰下，他再也没有掉过泪。侄子的死亡，意味着一个家庭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消失。太狠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忍就在这里。不值得流泪。

那些所谓的风俗没必要守护了。侄子等到了四十岁以后再迁入祖坟，那时我哥俩还有精力张罗这些吗？就算能有，岂不是更伤心一次？与其到那时劳心费神，不如现在一了百了。……

二旦思忖着，眼角烫烫的，他禁不住又想起他母亲总爱唠叨的话，……春天来了，就好了！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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