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院子里的“孔乙己”
文/海梦
在婆婆家宁静的小山村,我遇见了一位从旧时光深处走来的奇特人物,仿若现实版的“孔乙己”,一举一动都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息。
初见他时,热浪裹挟着蝉鸣,可他却裹着那件灰扑扑、带开气的厚风衣,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凌乱如墙头上烂草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满是污垢的脸,脸颊上的污渍层层堆叠,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记,只有那双眼睛,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意识到这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走路时拖沓的姿态,与口中时不时冒出的“之乎者也”形成强烈反差,有时只有一只裤管挽在膝盖上,恍惚间,仿佛看见一个不合时宜的文人,误闯进了烟火人间。
那日正午,日头毒辣,我却见他端着一只豁口的大碗,碗里盛着寡淡的白米粥,几块蔫巴巴的咸菜在碗边清冷冷地躺着。他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凳上,佝偻着背,用两根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捏起咸菜,慢悠悠地送入口中,咀嚼时还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那一瞬间,我仿佛穿越回了旧时光,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老辈人描述的艰苦岁月重叠。更令我惊讶的是,当他瞥见我驻足观看,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开口道:“婶子(他论起来是我先生的晚辈)虽为异乡人,却颇具文化底蕴,谈吐间自有一番风骨。” 这番评价从他这样一个邋遢的人口中说出,惊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来,心里暗自揣测,眼前这个怪人,究竟是放荡不羁、不屑世俗,还是理想破灭后,在岁月的磋磨中逐渐沉沦,将无奈与抑郁化作了这副邋遢模样?
当婆婆家的屋檐下出现蜜蜂窝时,他的形象又瞬间发生了转变。只见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副破旧的纱网面罩,三下五除二地穿戴整齐,抄起一根长竹竿,眼神专注而坚定,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落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蜂巢,动作娴熟地用竹竿轻轻撬动,嘴里还念叨着捕蜂的门道,俨然一副专业人士的派头。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当年闯荡江湖、指挥若定的包工头模样,只是这威风,转瞬又被他重新裹进那件旧风衣里。
我和婆婆闲谈卷心菜包饺子的美味,不过是随意一说,他却记在了心里。不多时,便见他扛着砍刀,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家菜地。烈日下,他的身影在菜畦间来回穿梭,汗水湿透了后背,却浑然不觉。砍下三个大头菜后,他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剥去老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珍宝。随后,竟抱着这些新鲜的蔬菜,径直走向鸡鸭圈,任由那些禽畜欢快地啄食。看着他这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举动,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怪人,真是把随性与荒诞不羁发挥到了极致。
我包饺子时,煮熟后特意让我先生先端给他四十多个,毕竟他独居且是四川人,大概率不会包饺子。后来知晓,他菜园里啥菜都有,只是懒于做饭,宁可吃咸菜,把菜都喂了禽畜,这行径,奇葩得让人忍俊不禁。
我在院子里伴着音乐散步时,总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回头望去,便看见他躲在墙角,或是假装摆弄农具,或是低头拨弄地上的石子,见我发现,又慌乱地移开视线。可今日,当我再次漫步院中,却惊觉那个总是灰头土脸的人,竟将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略微梳理整齐,虽仍穿着那件旧风衣,却少了几分邋遢,多了一丝拘谨。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不自然的红晕,我忍不住想,这个特立独行的“孔乙己”,也会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会在不经意间,因他人的存在,而悄悄改变自己。
他就像一本破旧的古书,每一页都写满了故事,却又被岁月揉皱、蒙尘。在这小山村的角落里,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演绎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生,让人在惊讶、疑惑与笑意中,忍不住想要探寻他背后的过往,而他,依然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书写着这荒诞又真实的篇章。
暮色漫过山脊时,他又裹紧那件永远不合时宜的灰风衣,踽踽独行在田埂上。远处炊烟与晚霞纠缠成模糊的轮廓,他的背影渐渐与青黛色的山峦融为一体。或许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刻,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怀揣着星辰大海;而如今,那些未竟的理想、消散的热望,都化作了皱纹里的尘埃,藏在“之乎者也”的呓语中。
风掠过院子里的老槐树,摇落几片泛黄的叶子。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杨绛先生说的“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或许在他看似荒诞的人生剧本里,藏着我们未曾读懂的倔强与坚守——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世俗,在泥泞中守护着一方不被打扰的精神净土。
夜色渐浓,小山村沉入寂静。而那个特立独行的“孔乙己”,依然在属于他的时光褶皱里,书写着无人问津却独一无二的故事,如同山间溪流,自顾自地流淌,奔向只有他知晓的远方。
哎,愿全天下那些不得志失意的人,都能有积极向上的阳光心态,面对多么寒冷的人生,都能为自己取暖。就像海子所说,陌生人也要为你祝福。
2025、6、5日晨6:39分(陪在婆婆身边的日子)
注:由于尊重主人公的肖像权,就不拍照片,也不写明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