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先生在《白鱼解字》一书自序中回忆起小时候的一段读书经历———
那时正值抗日战争,山河破碎,流沙河和小伙伴们坐在泥地茅盖的教室里学习。国学老师刘兰坡先生手持一炷香,快步走进来,登上讲台去,向我们一鞠躬,轻声说:我是燃香而来,望诸君努力。
读来,为之动容,心中暗生敬意。我以为,这香,是书香,是文字的耀眼光芒,是文明传承的薪火。
在没有文字之前,人类的时空很寂寥,亦很混沌。直到有一天,这份懵懵懂懂的宁静被一撇一捺组合成的汉字搅动并活跃起来。自此,山川觉醒并生出情感,草木随季节或姹紫嫣红或洗尽铅华。从此,时光知味,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便拥有了自己的故事;来往如梭的光阴,无论秦汉魏晋,“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有人说,有些书是端起架子写成的,是特意给人看的;有些字,是眼前的事和景落在心底的回音,轻悄悄的,只想拾起来,留给自己听。这样的文字更真淳,更温婉,也更有穿透力。
读《瓦尔登湖》,“植物一跃而起,花朵怒放,和风吹拂……”这富有张力的文字,跃入眼帘,一下子就会令人想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千古名句,亦诚如梭罗所说“人类的生命即使绝灭,也绝灭不了根,那根上仍能茁生绿色的草叶,至于永恒”。这也就不难理解梭罗所言,阳光如此温暖,坏人也会回头。曾有梭罗研究者曾如此感慨,梭罗的文字不须用来理解,不用读懂,只要全神贯注地感受,就会心底激荡,“云深不知处”。
苏东坡在《行香子·述怀》词中写道:“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我想,闲暇时,应该还有几本闲书。无论数千年的远古,哪怕华美的唐、精致的宋,虽历经了盛衰荣枯,却总能在一本本闲书、一本本笔记里,找到改朝换代之时,烽火燃烧过后的灰烬,并保存一定的温度。
有人曾对《诗经》做了如下的阐释:“绝不可将之视为已经死去的文字、已过时的语法堆积而成的篇章。我们一定要记住,那些无名的作者,都曾经像我们一样活过、爱过、悲伤过、欢乐过,都曾经像我们一样,在红尘里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嗔痴;那些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字句,都曾经从活生生的生命与际遇中来的,是最朴实最真挚的歌唱,充满了爱、怨、幸福、痛苦、希望,正如我们现在听到的流行音乐。”
遇到自己心仪的书,就像遇到了一个倾心畅谈、推心置腹的知己。作者所表达的,仿佛就是埋藏在自己心底多年的话儿。读之,灵魂摇曳,情投意合。那些文字,或忧郁,或明亮,或沉静,或飞扬,或犀利,或温暖,或理性,或唯美。每当此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放慢阅读速度,生怕这一阅读快感和美感很快就过去了。
看电视剧《白鹿原》,再读原著,重新读到朱先生的每日晨起诵读,“诵读已经不是习惯而是他生命的需要。世间一切佳果珍馐都经不得牙齿的反复咀嚼,咀嚼到后来就连什么味儿也没有了;只有圣贤的书是最耐得咀嚼的,同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领悟,不仅不觉得味尝已尽,反而觉得味道深远;好饭耐不得三顿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书却经得住一辈子诵读。”
作者陈忠实用“生命的需要”来形容朱先生的诵读,是何等的贴切。正如央视主持人董卿说过的,朗读,是一种习惯,也是对生命进行升华,以文学的汁液浸透生命的深度。正因为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持之以恒的晨起诵读,朱先生“成为了白鹿原上的光源,而历代先贤们留下的经典,又是他的光源”。
据说,被誉为“天生的征服者”的亚历山大大帝曾傲慢地询问古希腊哲学大师第欧根尼需要什么的时候,这位穷困潦倒的大哲正在沉思,他只抬了抬眼皮,回答道:“你挡住了我的阳光。”在这位先贤看来,哲学就是他生命的光。而阅读,则是烛照生命的光。
仰望书籍,是一种诗意。
对视书籍,是一种哲学。
那就让我们关了手机,沉下心去,静静地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