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连的那些师徒情
——我的一个师傅和三个徒弟
吕 恭
在部队讲究的就是战友情,尤其是一个连队的战友,有些感情很好,这一交就是几十年。汽车连在铁道兵部队是个技术性比较强的连队,除了战友情,还有个师徒情,而且师徒情的感情要更深一些 。因为在一个连队,战友情的范围比较大,有点泛指,而师徒情是特指,范围很小,往往就在两三个人之间的事。在汽车连每个驾驶员都有师傅,有的兵不但把带他的老兵认师傅,把汽训队最开始启蒙教他学车的教练员也认师傅。但对于徒弟,有的人有,有的人却没有。这是因为每年汽训队毕业的学员分到班里,一般都是班长副班长或资历比较老的司机带徒弟,一般的司机往往轮不上带,这样就有不少驾驶员直到退伍也没带过徒弟。在汽车连,是很讲究师徒关系的,大家都知道师徒情义往往要超越战友情义,有点像一种特殊的私交似的,这就是汽车连人际关系的一个特殊现象,凡当过汽车兵的都清楚这里面的道道。
在细说师徒关系之前,我想先说说当徒弟最怵的一件事。外人看来当汽车兵开着汽车到处跑很潇洒,其实当徒弟那一段是很辛苦也很劳累的。这主要还是因为新疆天气寒冷,冬天早上发动车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因为冬天零下十几度甚至二十几度都是常态,所以每天下午出车回来必须把水箱和发动机里的水全部放掉。第二天早上,徒弟一般都要主动比师傅早起来最少半个小时,先到车场拿出喷灯对着油底壳烧烤,然后提着水桶到阿拉沟河里打一桶水,等提着水回到车跟前时,桶里的水也有三分之一就结了冰。这时车底下的喷灯还在烧烤着油底壳,拿出摇把,插进发动机摇把接口,一点点地用力摇着,那时的机油质量差,在发动机里也因天寒而有所凝结,必须一边烧烤让机油软化稀化,一边用力摇着,直到发动机里的曲轴能够自如的转动才有可能发动着。再把喷灯拿出来又对着水桶烧,必须把已经结冰的水烧得越热越好,等到水烧热了,把水灌入水箱流入发动机的水道中,这时师傅一般也都来了,戴着皮帽子 穿着皮大衣坐进驾驶室里打开点火开关,踩几下油门,徒弟就用圆了力气搅摇把,预热得好,虽然摇车把很累,但摇几下也就发动着了;如果预热得不好,把徒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发不着。有的师傅心软看徒弟累得不行也下来和徒弟对换一下;有的师傅则继续坐在驾驶室里不管摇车的事,让徒弟再继续用力摇,直到车发动着才算完事。其实作为徒弟,累点苦点,师傅脾气大点,这都不算啥事。徒弟拍啥?就怕师傅让他开得少,有的师傅看你连续两次起步熄火,心里有气,啥也不说,就是换你坐在副驾座,他自己开,甚至一开就是一整天,也不和你搭句话,你就是心里痒痒地再想开,也不让你动方向盘。你说徒弟心里难受不难受?所以说,能跟个技术好、心地好的师傅还真是徒弟的一件幸事呢。

(我与师傅周玉其(右)合影)
我的师傅叫周玉其,是1973年入伍的湖南南县人,就在洞庭湖的旁边。那是1975年10月,我刚参加完汽训队半年学习训练,成为实习司机,分到三排9班,班长姓陈是广东海康县人,因肠胃不好一直在师医院住院,就把我分给了周玉其老兵带我。我的师傅是个对人很友好也很善良的人,而且脾气也很好,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的运气真是很好。我刚跟车有半个月左右,记得那时我和师傅在一营营部住勤,离连队有十多公里山路,可回连队给车加油,师傅就让我一个人去了,对我十分信任。还有一次特别让我感动的是,一营有个管技术的副营长和一个技术员要乘车去沟口有公务,要我们的车送他们去,当时天气很冷,副营长的意思是让我就不要去了,这样他们三个刚好坐在驾驶室里。可我师傅说这不行,我的任务就是带他学习巩固驾驶技术的,你不让助手去绝对不行,技术员在后箱上可以穿厚些,助手不但要去,而且还要他开车呢。最后那个副营长看我师傅根本不让步,只好让那个技术员穿着皮大衣戴着皮帽子在后厢上,来回都是我驾车,师傅在旁边看着。师傅这样护着我,我心里能不感动吗?就这样慢慢地师傅把我带出来了,顺利地通过了师运输科派员监考,拿到了正式驾照。
我很感谢我的师傅,尤其是师傅对我既耐心又友好的态度也影响到我以后带徒弟的态度。后来我在连部当文书时,师傅探家报告由我拿到团军务股审批开通行证,师傅问我和军务股的人熟不熟?能否给他多开上几天?我想师傅带我时对我那么好,我一定想办法给师傅把这个事办好。那时我经常去军务股开探家通行证,和那两个军务参谋都挺熟的,其中一个L参谋还是当初来陕西接我们这批兵的,在新兵团时和我就认识了,我拿着师傅的探家审批报告到军务股就找他,说了些理由和好话,L参谋就给师傅的探家通行证多批了三天,师傅很高兴,我心里也很欣慰。师傅是1977年春天退伍的,从那时到现在,我们虽然没有过联系,但我心里一直记着师傅的好。

(徒弟谭兴耀在我的54133号车上)
我的第一个徒弟叫谭兴耀,四川(现在归重庆管辖)涪陵地区彭水县人,1977入伍,到10 月经过汽训队半年学习训练,分到我们二排6班,我当时是班长,于是小谭就由我带了。我带他第一次出车是去布尔碱煤矿拉煤,我让他开,我看着,通过从连队开到沟口这30公里路程的观察,我就觉得这个兵的技术挺不错的,剩下的路程我就很放心地让他继续开了,那天往返我都没动手,我的心里挺满意,觉得他在汽训队一定是个优秀学员。小谭不但技术好,人也非常勤快,没事就在车场保养车,经常钻到车底下,紧紧螺丝,把黄油打得足足的,车也擦洗得很干净。那年春节放假,团里通知两个汽车连各派5辆车发动、保养好,随时准备有命令就保证能出动。我的车被安排上了,那可是寒冬季节,车必须保证3—4个小时要发动20分钟,否则有可能结冰会将发动机冻裂。小谭主动给我说,班长你安心过春节,发动车的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于是我安排班里的战友们晚上轮流值班按时发动车辆,白天我只管了一天,其他几天都是小谭一人顶下来的,我对小谭的表现非常满意。
后来到1978年初小谭就带出来自己开车了,由于他各方面都表现很突出,在1978入了党,还立了三等功,年底调到团运输股。后来还提了干,1983年底任命为汽车一连副连长,后随部队兵改工转为铁道部工程单位,1987年调回彭水老家农业银行直到退休。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记得1981年我已退伍回到宝鸡工作后,小谭第一次回四川探亲返回新疆,还专门在宝鸡下车看望过我,穿着四个兜的干部制服很精神,我也真诚地为他的进步感到高兴。返回新疆的卧铺票不好买,我妻子就在宝鸡车站工作,还帮他买了卧铺票送他上车。关于小谭我还想说一件事,来印证一下师徒关系的分量。小谭调到团运输股后,我们看起来很少有往来,但真遇到事的时候那还是不一样的!1979年春节前夕,我们团在烟台买了8吨苹果,火车已经发到大河沿车站,连里要派两辆车去拉回来。拉苹果,这可是所有大箱车司机所向往的美差啊!能派谁的车去呢?大家都在底下鼓鼓噪噪,议论纷纷……到晚上,派车值班员还没进到屋内,在烧火墙炉子的过廊里就听见他在喊:“33号车,明天去大河沿拉苹果”。我们班的战友都“嗷”地叫了起来。等值班员进来我接过派车单,赶忙说谢谢你啊!可值班员说你别谢我,今天晚饭后运输股你的徒弟谭兴耀给咱连下明天的运输任务,其中关于拉苹果的车辆时提到33号车况好,司机技术也不错,我听了能不清楚是啥意思嘛?这不就把派车单给你送来了。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出车,中午和下午都没吃饭,不仅自己把苹果吃了个够,还拿车用的扁水桶顺了一桶,回来把通讯员叫出来拿了10多个给连首长尝尝,剩下的拿回班里给战友们吃了。两天后有次我在球场练习投篮,连长出了连部刚好看见向我招招手,我便走过去,连长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带回来的苹果我吃到了,谢了啊!不过派车拉苹果这事嘛,说实话我也不好插手让谁的车去啊?还是你徒弟谭兴耀会办事,人家作为运输股给咱连派车时顺事说了一嘴,值班员心领神会就安排你这个师傅去了,这事办得好,谁也无话可说,看来你们师徒关系好啊!我说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小谭呢。连长说这事再不要提了,只要遇事他心里有你这个师傅就好!再提可就俗气了。我觉得连长说得对,所以几十年过去,从未再给小谭提起过此事……

(徒弟赵志勇前排左一,我左三)
我的第二个徒弟叫赵志勇,和我都是陕西关中腹地武功县同年入伍的老乡战友,原来在修理排13班(杂工班)当木工,专门修配汽车后厢的。1978年夏天连长一开始给我说让他跟我的车时,我还担心他没有参加过汽训队专门学习训练,这个任务可能不好完成,有点畏难情绪。连长给我说,汽车连嘛,大家都想学开车,尤其是农村兵回去就有门技术,他木工已经干了3年半,提出想学开车,我们也觉得他的要求合乎情理,而且是他本人提出想跟你的车,又是你老乡,这样把没参加过汽训队的人直接带出来也能显示出你的技术好吗?于是我就带上了他。说实话,直接带没参加过汽训队的人学车确实比较难,尤其是刚开始那1—2个月,特别操心,有时候还要手把手地耐心传带,处处都要格外精心,不能着急,不但教驾驶,也要根据具体情况讲授原理,这样使他便于更好更快地掌握驾驶技术,时间长了慢慢也就适应了。记得那时很风靡的日本电影《追捕》,还是我俩在乌鲁木齐人民电影院一块看的,返回时他开着车,我在旁边看着,还聊了一路的电影情节。就这样慢慢地到年底也把他顺利地带出来了。他后来开了两年车也就退伍回家了。我退伍后他来宝鸡还找我办过个事,后来也就没有往来了。当时通讯除了写信没有其他办法,他和我与师傅的情况一样,我们都没有再保持联系。后来有次见到我们连在武功县人缘好威望高的原修理排副排长董智杰战友,向他打问赵志勇的情况,他告诉我你徒弟赵志勇一直开车跑运输呢,大家都各忙各的,他也没见过人,听说干得还不错,养家绝对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吧。看来连长当初给我交代带他这个任务时,说的农村兵学个开车技术回去还真是大有用处啊!

(徒弟程修德前排左三,我左二)
我的第三个徒弟叫程修德,是1979年入伍的陕西商洛地区商南县人,参军前和我一样也当过工人,算我的小老乡。那年刚好我被抽调到团汽训队做教练员,程修德就在我这个班,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兵。在汽训队我教的那个班,他是年龄最小的,却是学车最快最好的,又加之是小老乡,我也是从心里很喜欢他,有机会还给他吃“小灶”,有点什么私事要用车外出的话,就叫“程修德,走,跟我出去一趟”。到了车场把车钥匙给他我就不管了,都是让他开车,我就是看看。看着他一招一式都符合要领,比较娴熟地驾驶着车辆,我当时就觉得他以后一定会是个不错的驾驶员。后来他果然如期顺利考过,先当了上士(给养员),还参加了团里的司务长培训班,要不是刚好赶上了兵改工差一点就提干了,后来他也调回家乡商南工作。多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除了电话或网络上经常问候交流,有一年国庆节他自驾来宝鸡办事,还要来我家看望我,不巧的是我刚好回杨凌看望母亲,为此他还专门在杨凌出了高速口,与在那里等候的我合影留念,还送了我两盒他们商南特产红茶。我也在2022年和几个同年战友一同自驾去商南县和程修德、王高山、白世志等几个小老乡聚了一次。
我这一生最美的珍藏,就是铁道兵时代那些往日时光……当年师傅教我:起步挂档,必须目视前方,专心致志;我教徒弟:手握方向,必须头脑清醒,心无旁骛。都是为了谨慎驾驶,爱人爱己,受益终生。就这样车轮滚滚,年复一年,以上就是我们汽车连三代5个师徒这一脉的故事。回到地方后,有的以司机为职业,一直干到老年;有的早已改行做了别的工作。到目前,保持经常联系的就是谭兴耀和程修德了,小谭每次微信或电话第一句总是叫我“吕师傅”;而修德则直接叫我“师傅”。总之他们都是早几年就当了爷爷的人 ,如今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称呼我,我的心里还是暖暖的。而且随着他们的一声“师傅”,我就不由又想起了在南疆线阿拉沟里的那些军旅过往,特别是我与师傅和几个徒弟之间发生的那些点点滴滴,深深感到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我感谢我的老连队汽车一连,由于学开车的缘由让我除了战友情之外又多了一份师徒情,在此感恩带我的师傅,祝福我带的徒弟,衷心祝愿他们都安康快乐,生活美满幸福!
槛外人 2025-5-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