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烹小鲜”之困惑 // 舞笛精华热点

关注

冯玉祥“烹小鲜”之困惑

舞笛

在国人的印象里，军阀冯玉祥还是有着很不错的声望，一是因为他痛恨满清统治，驱赶溥仪清皇室滚出紫禁城，尽管此举极有争议，甚至还被一些史学者诟病，但在普通百姓层面还是赢得了称赞；二是他后来同独裁者老蒋毅然决裂，最终弃暗投明了，算是“改邪归正”保了晚节；再就是他在长期的带兵生涯中始终“爱兵如子，军纪严明”，从而赢得了良好的治军官声。据说在红军没有诞生之前，没有哪支军队比他治下的军纪更好。

四十多年前我曾读过几本冯玉祥的回忆录和别人回忆他的一些作品，包括坊间都有一些近乎八卦的流传，其中有一个故事我始终难以忘怀，时时萦绕于脑际，思之良久，也就对他这个人有了更深层的不同认识——

百年前冯将军主政北京期间，有一次他坐汽车看到满街都是衣衫褴褛拉洋车的穷汉子，相当于后来开出租车靠辛勤服务来养家糊口的群体，而坐洋车的都是长袍礼帽、绸缎裹身、华贵裙裾的富家男女，他忽然意识到这世界实在太不公平——有的人不出力却总坐在车子上让人家拼力拉着跑，纯属无端享受；而有的人却没日没夜汗流浃背地光拉别人，这不就是活生生地剥削关系吗？

我想，冯将军这种理解当然不算错，但只能属于对“剥削”一词最浅层次地认知。正是由于他认识上的肤浅，才产生出后来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后果。

革命军人之所以闹革命，不就是为了反剥削、反压迫，为民众争自由、求平等吗？他的队伍也是打着革命的旗帜造反的，基于这种认识，于是，他下令首先在北京（当时称作“北平”）取缔洋车。这样，不但拉车人不再“被剥削”，那些有钱人也从此丧失了一项“剥削”人的条件，社会无疑更加“平等”了。又于是，几天后他想到街头听听百姓的反应，想必大街上一定是人人都会对他的“打击剥削”之举感恩戴德，赞赏有加，特别拥护。然而，当他微服出行于街头之后，却没发现任何一个人念他的好，不但无所事事的车夫们骂他老冯不是东西，连那些达官贵人也忿忿不平，牢骚满腹，说他老冯不过是一介赳赳武夫，根本不懂城市管理，就会武断地胡下命令坑害百姓，弄得市民“出无车”，令那些急于办事者寸步难行......听到这些，他十分困惑不解。再于是，他悄悄在背街巷里找到一个偷着拉人（怕在大街上拉人被抓）的车夫，问他说，不是已经明令禁止拉车了吗，你咋还甘愿“受剥削”?

车夫并不知晓他是何方神圣，谁知一听到如此一问，愤懑之情瞬间爆发，又哭又骂道，老冯是什么革命军，简直是土匪，不是东西，砸了我们养家糊口的饭碗！现在不但我没活干，俺一家人也没饭吃了。挣不来钱，他老冯能管俺吃穿不成？难道叫俺喝西北风，饿死啊？

要说吧，那些富贵之人不满尚且情有可原，他们毕竟不能“剥削”人了，可这些“不再受剥削”的车夫也是如此不满，他有些想不通。这时冯将军竭力抑制住自己的迷茫疑惑之情，耐心地询问说，人家不让你受剥削了，你还不高兴？车夫说我们拉车有啥错？俺下力了，人家给俺工钱；别人坐车了，人家也付钱，也不是白坐车，这有啥错？啥叫“剥削”，这跟你去饭馆吃饭不是一回事么？人家给你做饭，你吃了，你掏钱了，卖饭的有钱挣了，家里有法过日子，而你也方便了，不然你出门不得背口锅，你吃不来饭谁替你挨饿？车夫说到激动处，继续忿忿道：他冯大将军坐汽车不坐？他坐汽车，那开车的司机算不算受剥削？他老冯算不算是剥削别人？农民靠种粮、老师靠教书、医生靠治病、商人靠卖货、工人靠做工挣钱，有啥错？他为何断人家生路？啥玩意儿，简直是个糊涂蛋将军！

这一通对话下来，被车夫一连串反问带辱骂，冯将军好像渐渐清醒了：是啊，坐车的花钱买服务，干活的出力也得钱了，想方便的方便了，想挣钱的也挣到钱了，这，这，这没啥不合理呀？社会本该如此这般运转，再说人们出门没了代步腿脚，也不是个事理啊！哦，看来是我错了。

就这么一番微服私访，冯玉祥的认知一下子提升了若干倍，心下想，再不能干这砸饭碗的粗暴行径了，太草率也太荒唐。老冯这人有个长处，知错即改，迅速下令恢复北京人力车服务，骂声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当然，再有一次“于是”就是——车夫们又能靠拉洋车养家糊口了，外出办事的人又能方便出行了。看来，在没有弄清楚事物规律，没有找到新的出路之时，是不可以任意胡折腾，断然乱改道的。

舞笛不妨在此多言一句，当初冯玉祥考察过苏联等国之后，亦曾搞出过一部建国大纲，也想按当时的新思路来重新构建国家秩序，其初心和目标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后来中华大地四海翻腾，乱云飞渡，群雄蜂起，争相逐鹿，他始终没能掌控全局，他的鸿图大梦也就不了了之，再后来他也在各种军阀势力的混战中被淡出，被边缘化了。如今，以事后的观点来看，治军和治国终究还不完全是一回事，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治大国如烹小鲜，从老冯这次“烹小鲜”的改良举措实例来作一管窥，便可见其“治国”能耐之一斑。综观其整体素质，他冯某人毕竟是在纯文盲起点上发迹的，文化基础甚浅，其综合知识与宏大誓愿很不匹配，局限性颇大，即使他能以军事手段做大实力，仅以他当时的思想和政治水平，只怕也难还华夏一个繁荣富强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