馍馍情结《泉城晨话》第390期

杨延斌

五年前，我写过《半个馒头》和《偷吃馒头的记忆》，按说不该再说这个话题。但是，昨天中午路经一个包子馆，正巧看到两个年轻情侣走出来。我眼见那姑娘把包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一顺手，就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到了绿化树丛里。

这个情节严重刺激了我的神经，我瞬间在心里诅咒：让那个姑娘遭遇一次前心贴后心的饥饿，饿得她见了猪食都想吃，看她还糟不糟践粮食！

节约粮食是个千秋大计。一个人填不饱肚子，什么尊严都无从谈起。关于饥饿，年轻人应该想想中东、乌克兰那些身处战乱的难民们，看看那些孩子们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再说，挨过饿的六十岁以上的人，活在世上的还有几亿人，那种饥饿苦难并不是风也不是雨，而是几十年前的存在。假如那个把包子扔掉的姑娘正巧让她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看到，他们一定会有种锥心的疼。所以，我只要看到年轻人随随便便浪费食物，心里既疼又愤怒。“饿他们几天就好了！”这是经常在我心里翻来覆去的诅咒。

每一个挨过饿的人，都会对粮食很敏感，这样的人看到有人把馍馍扔掉，都会感到心疼而且义愤。昨天眼见那个姑娘扔包子，我就在惋惜义愤的心境下，脑子里又把儿时偷吃家里“救命馍馍”的糗事儿演了一遍。

我这一生，绕不过馍馍，而且是永恒话题。所以再次重复讲述我童年的穷酸事，也只是再次折磨自己，别无他用。现在的年轻人，没人买“忆苦思甜”的账。

我的平原老家王凤楼水务街，管馒头叫馍馍。就是现在不起眼的馍馍，在我心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我说能够管够吃顿馍馍，曾经是我的理想，可能年轻人绝不相信，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在我十岁那年，因为中耳炎去德州人民医院住院做手术。因为我那是头一回进城市，更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大的医院，眼前的医生护士都是笑呵呵的脸，我感到神秘、陌生、新鲜、亲切，所以我住院就想讨人家喜欢，扫地、拖地、打水、倒痰盂，惹得医院人见人爱。那时候刚刚号召学雷锋，医院就有人说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个雷锋式的人物。有一次。有个从北京请来的主治医生查房，他问我“小家伙，你的理想是什么？”我随口说“我想天天能吃馍馍”。那医生虽然在笑，但却轻轻摇着头。长大后我常回忆这个镜头，感觉那个摇头是对我回答的失望，那医生一定认为我的理想没出息，因为那时多数孩子都回答长大开汽车、开飞机。

六十多年前的故事不仅忘不了，仿佛记忆越加清晰。在我六岁之前，爹娘因为病饿交加，早早就撒手人寰。三个姐姐分别14,15,16岁，她们只凭在生产队挣几个工分,养活不了姐儿四个。几个姐姐就把仅有的十六斤麦种磨成面，蒸成馍馍拿到集上去卖。卖了馍馍买麦子，再把麦子磨成面，这样周而复始，麦麸子就是姐几个的口粮。姐姐们把白菜帮子剁碎或用野菜和麦麸子一调拌，蒸熟撒上点儿盐，就是一顿饭。长此以往吃麦麸子，我大肠干燥得一解大便就惊悸，疼得大哭小叫。

我天天眼巴巴看着姐姐把出锅的馍馍拿出去卖，馋得嘴里直咽口水。家里的黑色碗橱里只有四个碗四双筷子，姐姐就把留在家的馍馍锁在碗橱里。上了锁二姐还不放心，就把把钥匙掖在裤腰里。我就经常把橱柜扒开一条缝儿，一只眼睛贴在橱柜缝上往里看，鼻子使劲儿深吸馍馍的香味儿。

眼看着香喷喷的馒头吃不到嘴，急得我抓耳挠腮，委屈得含着泪不敢哭出来。我知道姐姐们也馋，也知道几个姐姐看着我心疼的默默掉泪。她们也想让我吃个馍馍解解馋，但吃掉一个馍馍就等于减少了本钱。

有一天，我把碗橱拽出个大缝子，伸手能摸到里边的馍馍。一种偷吃馍馍的欲望涌上心头。我知道吃掉一个馍馍会惹大祸，就试着揪下一小块馍馍放进嘴里，本想这样尝尝味道解解馋就行了，却不想越吃越馋，竟大着胆子轻轻转动碗橱里的盖帘，在个个馍馍上扭下手指肚般一小块儿填进嘴里。我偷吃了馍馍自然做贼心虚，就远远地跑到村南头一家去躲起来。

急疯了似的二姐找到了我，一巴掌扇在脸上的同时，把我搂在怀里嚎啕大哭着说：“我的傻弟弟呀，你哪管吃掉一个馍馍也行啊，你把个个馍馍都揪下一块，谁还买这样的馍馍啊？没钱买麦子，连麸子也吃不上啊！”

被姐姐搂在怀里的我，大哭着喊出让姐姐们疼了一辈的话：“我不想吃麦麸子啦！咽不下去，拉不下屎，一蹲下腚眼就出血，疼死俺啦！姐姐，我不吃麦麸子啦，你们让我饿死吧，弟弟保准不怨你们！”那天夜里，我们姐儿四个的哭声被紧紧地关在漆黑的两间小南屋里。

十几个被我破了相的馍馍，幸好让多次可怜搭救我们的村支书买走了。姐姐买回三十斤麦子，使推磨蒸馍馍吃麸子得以延续。

我虽然偷吃保命的馍馍惹了祸，但和一巴掌的疼痛同时留在记忆里的，还有那馍馍的香味儿。一晃六十多年了，期间无论吃到过多少馍馍，再也没吃出过那股子馍馍的面香味道。留下来的，还有一想起这事儿就想哭的酸楚记忆。

从那年开始我留下个毛病，一看到别人扔掉馍馍，感觉就像从我心上揪下一块肉扔掉一样，心里那个疼啊……

2025年3月23日于济南

      作者简介：杨延斌，笔名水务。《都市头条·济南头条》首位特约专栏作家。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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