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来龙山人 杨世华
编辑 庆悟宅主 蓝集明
“此心安处是故乡”
——在老泸州寻访蒙古人后裔
神臂城 灌口江面
神臂城东门
一 、寻访因由
泸州有座神臂城,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700多年前,在这里爆发的宋元战争,使大宋王朝完全消亡整整推迟了34年,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和宝贵史料。
神臂城远眺中坝水寨(箭头所指处))
神臂城宋军抗元炮台遗址
战争给人类造成的伤害却是难以估量的。战争中,无辜的平民最可怜: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余自记事以来,就听大人们说,老泸州东门外,有让人闻而生畏的“万人坟”,有的地方还有蒙古人的坟茔;我也常常目睹弥陀镇子上“烂包山乱坟岗”,据说那也是当年战争中死去的人的坟头。
我们也议论、猜测过:34年的宋元之战,蒙汉双方该有多少伤残士兵,其中活下来的有多少?他们有后人吗?战争结束后,元朝廷肯定会派部队驻防,又会有多少人在当地留下发展,结婚生子、繁衍生息?他们的后人情况如何?……带着这些疑问,我尽可能搜读有关文献,并多次到神臂城及弥陀一带田野寻访。
二、宋元战争爆发
蒙灭南宋,统一全国的进程中,爆发了举世震惊的长江上游神臂城拉锯之战:五易其手,时长34年。
(蓝集明摄录)
公元1241年,南宋兵部侍郎余玠主政四川,为阻挡蒙古骑兵南下,他令泸州知府曹政大将泸州府迁治合江神臂山(今弥陀对岸老泸州),修筑神臂城,屯兵聚粮,抵抗蒙古大军入侵。
到1277年蒙古军破城,战争异常惨烈,攻与防,战与守,突与破,反反复复,几易其手,刀光剑影,杀声震天。而今,“万人坟”仍在,断垣残壁尚存……似在诉说着那页不该忘却的历史!
“万人坟”于长江九条龙险滩北岸(北漕)
据史料记载,战争末期,老泸城在经历了重兵围困的一年余时间后的1277年11月,已经到了“食尽,人相食”的境地。各路元军从四面八方攻破城池之后,和守城宋军展开了残酷的巷战与厮杀。南宋安抚使王世昌、李都统及其将士们,坚守战斗到最后,终因力褐弹尽,全部壮烈牺牲。至此,一代名城,英雄的神臀城陷落。学者统计,《元史》对神臂城的战事记载多达67次,远超合川钓鱼城;对长江对岸的镇子上,《宋史》、《元史》也几十次提到,并称其作用比下游15里的黄氏坝更大。”神臀城被攻破之日,戌守将士在王世昌的率领下,全部壮烈捐躯。
民族英雄文天祥在狱中闻知神臂城失守,悲呼“西南失大将,带甲满天地。高人犹祸胎,感叹亦歔欷。”(文天祥《泸州大将》)
神臂城战场遗址之一(东门)
三、战争留下的疑窦与思考
战争是残酷的,它对人类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宋元之战后,神臂城满目疮痍,尸横遍野,惨不忍睹。“白骨伴随河水去,黄云犹傍郡城低。”(李嘉《宋州东登望题武陵驿》,“田园寥落千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白居易《望月有感》)万恶的战争,留给人们无尽的苦难与悲痛。神臂城东门外长江边上“万人坟”、镇子上“烂包山”那一排排、一堆堆的“乱坟岗”,该有多少冤魂在怒吼、在呻吟、在哭泣,而他们的家人,恐怕连做梦也在期待、在呼喚、在祷祝亲人的归来……
可是,”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再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亲人的见面,唯在梦中,唯在思念与幻觉里!
带着疑问,怀着崇敬与悲苦的心情,我们N次去弥陀、老泸城采访,终于获得确切信息:神臂城马湾有很多蒙古人后代,就连弥陀也有蒙古人后裔。
从神臂嘴寨门爬坡,顺公路往东行约1公里,是神臀城东门。始建于宋朝末期的东门及几段古城墙,仍傲然挺立,漠视前方,默默无闻地敬恭桑梓。离此门约50公尺,一座与东门同龄的炮台,也静静地驻在原地,恪尽职守数百年,迄今仍在休整与待命?它们都尽显历史的厚重与苍劲。
余氏族谱 余灯华先生提供
从这儿再往东行400公尺左右,一片平坦而向阳的土地呈现眼前。主人告诉我们,这里叫马湾,属神臂城镇管辖,现代的行政称谓是:合江县神臂城镇老泸村3社(队)。
神臂城老泸村三社马湾
马湾现有人口近300人,全为余姓一族,自述为蒙古帝国缔造者成吉思汗、元太祖孛儿只斤.铁木真族后裔。
马湾余姓族人辈行最高、现年72岁的余灯华先生接待、陪同我们寻访。
察看族谱,我们基本了解了马湾及其更广范围余姓一族的由来。
忽必烈时代是元鼎盛时期,从武宗开始衰落,元末顺帝昏庸、腐败,民不聊生,导致多处农民起义。顺帝逃往漠北,结束了元朝在中原的统治。
元廷贵族昏溃,致红巾起义,朱元璋称帝,建立明朝。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
余姓远祖秃鲁(南平王),又名铁木建,大名王千忽与潘氏之子。南平王自幼在漠南汉地忽必烈军营中长大,得到忽必烈的赏识和器重,15岁即随军出征。元至元九年(1272)随皇子西平王奥鲁赤征建都有功,被敕封南平王,赐龟纽银印(六等王印)及金银各五。至元十三年(1276)四月,又因战功再次封为南平王,改赐鋈金银驼纽印(四等王印)及金银锦帛等,食邑湖广麻城封地,赐于公田四百亩,不纳税粮。木建祖四十后与张氏生四子:秀一、秀二、秀三.、秀四;与洪氏生五子一女:根五、根六、根七、根八、根九及女金莲(又名寿英,赘婿金镕,续名根(庚))。
战乱中,为躲避红巾军追杀、灭族,铁木建之“九子一女”被迫逃难,行至泸县凤锦桥(今泸州市枫林小区一带)。他们为生存和活命,商定:改铁为“余”姓,并分手各奔前程,繁衍生息及至今日。
于是,便有铁改余姓分手诗传世:
本是元朝帝王家,
红巾追赶入西涯。
泸阳岸上分携手,
凤锦桥头插柳桠。
否泰是天皆是命,
悲伤思我又思他。
十人分散归何处,
如梦云游浪卷沙。
余氏并无三两姓,
一家分作千万家。
据说他们十姊妹在泸县凤锦桥咏诗毕,皆抱头痛哭,难舍难分,最后约定次年清明节于此桥相会,汇报各自寻找的安身处。次年清明,十姊妹如期相聚凤绵桥,见插柳已郁郁葱葱,悲喜交加,各通报落迹处:富顺、夹江、内江、叙府(宜宾)、泸县、合江、青神、犍为、重庆、眉州。聚毕,再次相泣而别……
于是,就有了余姓本姓铁,为躲灭族之灾改姓余,东山再起待来世的趣谈。
余姓之人,绝大部分都是铁木真的后代,是蒙古族人后裔,也许这是有道理的。据史载,成吉思汗有后妃500多人,他的结发妻子孛儿帖大皇后就生有四个儿子。说他子孙遍天下,或许并不夸张,也绝非戏言。
我赞成这个观点:余姓之人,绝大部分都是蒙古血统,他们是蒙古族人后代无疑。我的同学余贵华告诉我,宜宾学院中文系原教授余毅恒先生(曾任爱国将领张自忠秘书)就与他专门探讨过这一问题。余毅恒先生说,在四川甚至西南地区姓余的80%以上都是蒙古族后代。
在马湾寻访时,余灯华先生等人还领着我们去拜谒其祖坟。据他们说,马湾这支余氏族人有两个祖坟很重要,他们坚持上坟、扫墓,一如既往数百年。但到底是哪一代祖及其生卒年月等情况,他们一无所知,只是代代相传、口口相传两个远祖,有碑(无文字)的一座是先祖妣,近旁无碑者为先祖考。为什么说有碑的埋葬的是祖妣?他们解释,他们蒙族的碑与周围汉人碑完全不一样。这个地方汉族男姓碑顶部平直,而蒙古族人的女主碑顶部有小冠;且祖上相传,这是妣祖坟。在一片杂草丛中,经我们几番查找、辨认,最终确定的两座坟茔拜谒,我拍照留存。
余灯华先生指认马湾余氏先祖妣墓(碑躺卧坟前)
由此,我联想到了蒙古族的古时丧葬文化。
蒙古勒勒车,是草原上的重要交通工具,用于搬家、转场或运送生活物资等等。但你想不到的是,它与蒙古族的丧葬文化有密切关联。
蒙古族重要运载工具勒勒车(图片来自网络)
蒙古人信奉薩满“长生天”。“长生天”是原始薩满教的主神,万物的主宰。蒙古人的生活离不开自然,他们信仰长生天,就是相信自然,爱护自然。在蒙古人的观念里,天和地是浑然一体的,天是“慈悲仁爱的父亲”,地是“乐善的母亲”;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死后躯体就要回馈给大自然。
古代蒙古的习俗是,将逝者裹好,放在勒勒车上,任马匹把勒勒车拉着在草原上奔跑,尸体因为颠簸自然就会掉落。因此掉落处,就是安葬处(自己找到了“风水宝地”?)
他们送葬时,会带着一对骆驼母子(也有用羊母子的)。将逝者深埋地下后,当着母骆驼(或羊)面,把子骆驼杀死,将其血淋在葬者周围。然后,任由马牛羊在其上践踏,任草长茂盛,恢复如初。以后,家人们去祭拜时带上那只母骆驼(羊)引路,见母骆驼悲呜处,则是故人所葬地。这种丧葬方法,我很赞赏,既不占地,又很环保,还能准确找到逝者葬处,绝不会有误。
现在回到正题,讨论拙文开篇所提问题。
通过N次寻访,我们在神臂城马湾找到了众多蒙古族后人,就连弥陀也有不少蒙古人后裔,因为姓“余”即是明显的提示或“身份证”。
一日,我们到弥陀访问了三度村9队的余少禄先生。
采访中
左笔者楊世华 右余少禄( 蓝集明摄影)
余少禄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是蒙古人的后代,远祖是从湖北躲追杀、逃难来到泸州的。原住在老泸州马湾,后来搬家到弥陀,在三度村住了几代人。至于什么时候到的弥陀,何以要搬家,哪一代人搬的家,他说自己没读过书,不知道,也记不得。只是,他始终记得是老泸州马湾这支余氏,前些年献清明还参加过,那里有入川起祖坟,墓前有碑。
令人不解的是,不管是弥陀的余姓人,还是马湾之余氏,或是重庆、宜宾等外地姓余者;不管是现场采访,还是电话寻问,他们都爽快回答是蒙古人后代,是从湖北躲红巾军追杀而逃到四川的。与宋元之战时来到老泸城的蒙古军土是否有血源关系,直白地说,是不是那时的蒙古人后代,尽皆果决否认。
或许,宋元之战时的蒙古军人无一人在驻地留下,包括伤残将土全都运到异地;或许,蒙军纪律严明,从始至终无一人与地方有联系或交往?也或许,蒙古族规严苛,禁止与外族通婚?……
不管怎么说,那一页历史已经翻过去了,而且距今已近800年光阴,一切灾难与苦痛,甚至“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的惨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人们常说“此身行处即故乡”,故乡与他乡,此地与彼地,自我与他人,蒙古与汉族,随遇而安,处处都可以是家乡。
“这地好,土质好,出产的粮食、蔬菜、果子都好,人家抢着来买。”“从铁改余姓,我们这族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六、七百年,越来越觉得这里好!” 这是我去马湾田野采访,与马灯华先生交谈时,他对我说的话。
我对马灯华先生说:“你们的祖先从蒙古高原而来,好象是上天的安排,让你们把这里作为家乡,在这里生根、繁衍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们应该感谢你们的起祖,为你们选择了这块富饶美丽之地。”
“此心安处是吾乡”,蒙古族朋友们现在的心态,完全应证了古人之言的现实性和可行性。
笔者特别呜谢:原弥陀镇政府干部陈在均、肖成富等同志,为我们在弥陀、黄舣等地采访,提供帮助,弥陀杨泽贵长辈多次陪同我去老泸州马湾采访。谨致谢忱。
(本文图片除有署名者,均笔者采访中拍摄)
附录:蒙古国的建立
蒙古高原,东起大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的广大地区。这里由茫茫戈壁、荒凉的沙漠和一望无边的草原组成。历史上,先后有匈奴、鲜卑、桑然、突厥、回纥、契丹等少数民族在此生息。到11一12世纪,蒙古高原上各部落分立,互相争斗,终无宁日。
远在唐朝,”这一带北方古老部落居住的区域,始称“忙忙豁”,自元代以来,方用“蒙古”二字,并固定下来。“蒙古”,即永恒长生的意思。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同“现”)牛羊。”高原很美,它给人们带来无限的遐想:无边无际的草原,远远望去,与天连成一片,好一派“草天一色”的奇妙美景。
然而,草原又是多灾多难的。金统治时的蒙古,各部首领之间,部落内家族之间,以及金国与草原各部落之间,常为一己私利,不断发生流血冲突。
当地的人们,在动荡的环境中无法从事正常的生产活动,他们迫切要求解除金国的压迫和统治,停止无休止的内部纷争。而一些强大部落首领也热衷于此,希望统一高原各部族。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成吉思汗出现了。
成吉思汗(1162一1227),出身乞颜氏,他的曾祖合不勒是蒙古部的领䄂,据说自他起,采用“汗”的称号。
金国听说合不勒汗势力强盛,便通报他前来进贡。合不勒来金国后,受到金国盛情招待,可他不懂金国礼仪,从而得罪了金国一些使臣。合不勒走后,金国派使者前去将他追回。他非但不回,反而杀了使者。而当时,蒙古的塔塔儿部已归顺金国,因此,塔塔儿和金国合力攻打合不勒族。从此,蒙古部与金国和塔塔儿都成了仇敌。
合不勒死后,蒙古族推举乞颜氏的忽图刺为领袖,他是合不勒的儿子、成吉思汗的祖父。
忽图刺汗死后,他的三儿子也速该因为作战英勇而受到很多人的拥戴,至少他在乞颜氏和接近乞颜氏的氏族中,是公认的汗。
公元1162年秋,也速该率部前去攻打塔塔儿人。战斗很快结束,蒙古部大胜,并俘虏了塔塔儿部领袖铁木真兀格。恰巧,也速该的妻子河额仓生下了一个儿子。真是双喜临门也!这个婴儿,就是后来震惊世界的成吉思汗。据说,他生下来时,手中握着一块坚如石的血饼,人们传以为奇闻,以为吉兆,象 征他将来定有作为,与众不同。他们也将此婴儿取名“铁木真”。
铁木真在逆境中崛起,“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见铁木真《在建立蒙古国后的一封诏书》)。公元1206年春,铁木真在他原来生活的鄂嫩河源头召开广泛的“忽里台”(蒙古帝国和元朝时的诸王大会、大朝会。最初是部落的议事会,用于推举首领,决定征战等重大事情)。全体与会成员为他献上了“成吉思汗”的称号。很快,这一称号便震动了世界。
“汗”是君主,“成吉思”则是天赐的意思,成吉思汗就意味着天赐于他统治百姓的权力。
也正是从这次忽里台开始,他们采用“大蒙古国”这一名称,统一了整个蒙古高原,并建立了国家,使高原上各部融合为一个民族共同体,即蒙古族。
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政权后,就开始了西征和统一全国的行动,他的铁骑克夏、平金.伐辽、败宋,降西域、征高丽,一路杀来,所向披靡。他和他的继承者,先后灭了西辽,高昌、西夏、金国、大理、吐蕃等少数民族政权。而灭亡南宋、统一全国,那是忽必烈最后完成的。(笔者根据有关文献整理)
来龙山人 (杨世华)
甲辰冬月十五于龙马潭
(庆悟宅主 2024.12.16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