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我的老家景芝镇郭家庄子村,是东庄子村的官宦大地主赵姓家族的佃户村,村里60%的人家给他们做佃户。
六十年代初,安丘县兴起了一场扒坟墓运动,不知道哪位领导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老社员投资”。那时的村集体一穷二白,生产队的建设需要木材和砖石,便有村干部就打起了挖掘古墓的主意。生产队盖房子、垒院墙大都用挖掘坟墓的青砖和棺材板做为建筑材料。
我村后曾经有个后塬墓地,老人们称为“后崖头”,高出地面5米多,有十几个大大的土堆——清朝时期坟墓。位于中间最大的一座坟墓,宽约50米高约10米,据说是清东庄子村“四知县”的墓。我记得在大墓前还有一幢高约3米,宽约1.5米的高大石碑,在坟墓前面。现存在当时孙孟村通向景芝镇的路桥底下,我们儿童时还经常藏在桥底下捉迷藏。
1966年我当时在西于戈庄村小学读五年级,这年春天的一个星期日,我去村“后崖头”去玩,看到有十几个青壮年社员,正在挖去四知县”墓的盖土,近前一瞧,暴露在眼前的是约有5米宽10米长的长方形砖石坟盖,懂行的社员说道是用石灰、细砂、黄土各三分之一比例混凝三合土砌成的。大墓西南东北调向,门口有四个青砖雕刻的门洞,墓门刻有两幅门对联,可惜文字没有记录下来。
三合土混凝结而成墓盖特别坚固,用洋镐头根本挖不动,没办法采用了雷管炸药爆破,“轰隆”一声炸开了一个洞口,把上面的三合土墓盖打开,发现宽大的墓穴里面有个特大的棺椁,飘浮在水中。大墓有四个墓道,位于东侧的最大,其它三个小。
有四个人下去了墓室,用绳索固定好后,十几人一起吆喝着使劲拉到了地面上,巨大的棺椁用砂漆工艺制成。他们用铁锹撬开棺椁盖板,发现棺椁盖板特别厚,有两层。这位四知县身穿漂亮的官服躺在里面,脸面栩栩如生,像刚刚去世一般。几个胆子大的近前观看着惊叹着,发现脸色快速变暗,官服五彩颜色也变灰了,大家恐惧起来,立刻将其掩埋了。
清朝四品文官补子图案
当时还出土了一大块方形的带有文字的石碑,因为刻在上面的字不认识,只是看到字迹非常漂亮。也没在意石碑的记载内容,丢弃在一旁的沟里了,现在想来这个石碑应该就是”四知县”的墓志铭,墓志铭顶盖应该是篆文,里面的铭文应是记录着他的生卒时间和为官履历。
200?年我退休后,对安丘市历史文化研究产生了比较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对山东省三大古镇之一的景芝镇清末民初的文化、历史、人物、物产、美食、民风民俗进行了多方调查和研究。前几年我联合潍坊市电视台专门就景芝镇的历史文化进行了拍摄报道。
我曾向当年参与挖掘”四知县”墓的族兄李连登回忆当年的情景。他说道:“我当时担任生产队的会计,全程参与并见证了平墓的整个过程,记得石碑上有一段文字是:云南省恩安县知县加六级,其他的文字内容记不起来了。这块在大墓前南的石碑一直埋在孙孟村通向景芝镇的路桥底下,后来修水泥路没有动它。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想办法寻找挖掘出来,也是当地一个历史文物了
关于“四知县”生前的故事,我专门请东庄子村在潍坊市上班的正高级教师赵立斌先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景芝镇赵氏家谱研究学者赵家志先生,(说明:下图民国的家谱资料图是赵大可提供的族谱,手抄族谱是赵洪昌去赵家义保存的,拍照的照片,赵俪生的《篱瑾堂自述》是赵家峰提供的),提供了大量有关“四知县”赵鹤立的详细资料,有关资料整理如下。
赵鹤立,景芝镇东庄子村人,亲弟兄六个,行排老四,当时景芝周边称他为“四知县”。1861年后去云南做的知县,后升任知州,再升任知府,然后辞官回家安享晚年。查寻有关他史料记载来源于四个方面。
一是民国版赵氏族谱记载。
鹤立,字轶群。监生,世袭云骑尉。恩荫县丞,历任云南恩安县知县,获理昭通府知府。云南府水利同治,镇南州知州,即辅知府。赏戴花翎。
民国版赵氏族谱记载的赵鹤立
另一本手抄带谱记载的更加详细,连同家属和墓地位置都介绍了,说明家谱对于历史人物的考察是很有用处的(如图)。
赵家义收藏的赵氏族谱手抄本记载的赵鹤立
鹤立,字轶群。监生,世袭云骑尉。恩荫县丞,办理(北京)北城团防,钦加知州衔。选授云南恩安县知县,升授云南府同治,镇南州知州,即辅知府,署理昭通府知府。赏戴花翎,朝议大夫。诰封奉直大夫,内阁中书加四级。配刘氏,安丘城用康公女。继王氏,诸城解留庄珠树公女。侧室,金氏。葬郭家庄子北原(塬)子山午向。
二是他的儿子赵尔瑨举人的《硃卷》的官方履历记载。
硃卷记载基本与家谱记载相同,当时是赵尔瑨考取举人后任职京城内阁中书,其父赵鹤立正在云南府水利的同治,后来才继续升职做到了昭通知府。父子同时为朝廷命官,显赫乡里。
《清硃卷汇编》(顾延龙主编),赵尔瑨举人的硃卷记载赵尔瑨硃卷还详细记载了父亲赵鹤立(当时为同知)的妻室3人的详细情况,可见硃卷对于研究历史人文的也是具有很高价值的。
1.母氏刘:例赠宜人,原任吏部尚书,兼礼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讳正宗公罤孙女,康熙壬子举人,国子监,学正刘忞之公来孙女。刘忞之是清朝初年宰相刘正宗次子。其十六岁时就得到清顺治帝的召见,皇帝亲解所着白色貂裘与锦带赐给他,并鼓励说:‘’好生读书,朕与汝官做。‘’后又赐给他‘’五经‘’书各一部。
2.氏王:例赠宜人,诸邑太学生钟信公曾孙女,乾隆丙午科举人,历任江西铅山龙南壶口彭泽知县,署赣州府同知,庚寅、丁卯江西乡试同考官,钟瑞公姪曾孙女。
3.庶母金氏。
三是《续安丘县志》卷十五记载了赵鹤立的为官政绩(如图)。
《续安丘县志》记载赵鹤立的为官政绩
赵鹤立,字轶群,幼笃学,以孝闻。及成童出为世父百朋后。百朋,字锡我,援列为布政司理问,患风痹。鹤立左右就养,能得欢心。咸丰辛酉春,捻匪遍境,或讽以暂避。鹤立曰:“父病,焉住”。贼至,将杀百朋,鹤立自身左右,蔽乞代死,贼怒,缚之庭柱,先刃之百朋,遂遇害,贼退。阅一昼夜,鹤立乃复苏,缓列为知县。选授云南之恩安,洁以爱民,讼无留牍。有大猾韩某毒害乡里,鹤立捕置于法,一县称快。俸满举卓异,历镇南州知州,云南府同知,署昭通府知府。所至有政声,以本生母老乞归,卒于家。子尔瑨字晋玉,同治癸酉举人,官内阁中书。
四是赵鹤立的重孙赵俪生的记载,赵俪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在《篱瑾堂自述》是这样记载如下:
曾祖父叫赵鹤立,是一个颇有毅力的人。他是大商人地主的过继儿子,“长毛”来了(注:1861年),将他父亲杀害,他在搏斗中也受有重伤。后来他考科举,秀才已经中了,但“书办”来索取贿金,他拒绝付给,“书办”们回去在卷子上挑个什么毛病:革掉了。
报中和报革的两次报子都报到村里,我自幼就熟悉这段故事。他发奋走“捐班”道路,户部铨发他四川仁寿县知县,“书办”又来了,索贿银两,他不但拒绝,又打了人家耳光。
“书办”们回去,将四川仁寿调成云南恩安。“万里云南”,亲友们都劝他莫去,他坚持去了,干了12年,从恩安县知县调镇南州知州,再调回昭通府知府,然后告老回家。
有一年在杭州大学,姜亮夫先生请吃饭,我问:“您们云南可有个恩安县?”他说:“你怎么知道有个恩安县的?这个建置早撤销了,它就是我们昭通府的附郭县。”我说:“家曾祖在同治年间当过恩安县知县署理昭通府知府。”他说:“哎呀呀,是我的父母官呀。”
又有一年去大理参观。去程在楚雄打尖,返程在南华打尖。在南华县招待所里招待我们的,是县文史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告诉我,南华县清朝叫镇南州。我马上问“同治六、七年可有个知州叫赵鹤立的?”他们说他们正修这一段,确有赵鹤立这么一位知州,山东安丘人,临去职老百姓还送了“万民伞”。
1861年,作为农民起义军的捻军抢掠洗劫了景芝和东庄子村大富商家的粮仓和钱财。《续安丘县志》记载了东庄子有四位富商被杀害。其中一位就是赵鹤立的父亲赵百朋,堂号玉德,当时他家高房四合院群在周围是最高大富有的了。
赵鹤立的为官之路
村老们说,赵鹤立武功精湛,与捻军搏斗受伤有功,家境是最有钱的,捐了一个七品实职县令。清中末时期,就是考取了进士,也不一定获得实权县令,很多只在京城挂着吃响的虚职而已。
赵鹤立决意去南恩安做县令,需要骑着马或者乘坐马车,沿着官方驿道,沿途吃住在驿站里,官方驿站对不同级别官职员都有具体的接待标准的。
查看一下地图,景芝到云南昭通(恩安县)的直线距离,需要经过38个县市以上的地方。
清朝将州、县地区的治理难度从难到易,划为“冲、难、疲、繁”四种标准。朝廷委派任职官员的政绩情况也是有综合评价的,依据实际处理公务的经验能力水平考评,划为任职“最要缺”、“要缺”、“中缺”、“简缺”四个标准。评价越往前的官员,升职也就越快。
清初对西南的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实行以土司制度控制,利用少数民族首领,管理辖区百姓,世袭制度造成了管理层的骄横跋扈,各土司之间经常发生利益冲突,朝廷也无法管理下面的平民。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清朝中后期实行改土归流,对原有的土司进行改革,设置府、州、县,派遣有能力的流官去管理。这样皇权政府就能直接统辖到最基层平民,达到控制这些地区的目的,西南地区的土司制度被逐渐瓦解了。
赵鹤立正好在这个时期任职了12年,因治理有方,有胆有识,武功刀马娴熟,降服了作乱的头目,保住了一方安宁,其升职相对较快。
他从正七品,升任正五品的云南府水利同知,后继续升职做到了正四品的昭通知府。经历从六品、六品、从五品、五品、从四品、四品,连升六级,当属政绩卓越的官吏了。
综观“四知县”赵鹤立的一生,由监生、世袭云骑尉,两次拒绝付给“书办”索贿的银两,还打了人家两记耳光。最后,无奈走向捐官之路入任。他不顾家人的极力反对,不远万里,到中国的最南边,云南省恩安县任知县。他从七品知县到四品知府,坚持以民为本,一切从实际出发,以勤政爱民,勇于担当,受到了一方百姓的爱戴,并送“万民伞”记之。特整理资料书写此文记念我们安丘这位乡贤——赵鹤立的故事。
【作者简介】李连科、男、字三元,1951年生于山东省安丘市景芝镇郭家庄子村,中央党校大学本科学历,曾任安丘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安丘市文旅局局长,从医、从政、从文。任安丘市旅游局长期间,开发了著名景点——安丘青云山民俗娱乐园景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收藏协会会员,出版有《安丘文化志》、《安丘民俗》、《安丘书画作品集》、《非洲之旅》、《安丘浯阳李氏族谱》合著《安丘历史文化丛书》、《三河文集》、《安丘百名进士录》等著作。退休后曾任任安丘市书画协会秘书长、安丘市收藏家协会会长、安丘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