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志飞 朗诵:杨建松
一
1970年春节刚过,时任咸宁地区武昌县(今武汉市江夏区)金口街道书记的张焕珍老人,给正在待业的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到咸宁县(今咸安区)的一个“三线工程”去做“军工”。
“三线工程”,是那个非常时期的一个特定名词。
当时,中国与美帝苏修交恶,广播天天号召“备战备荒,要准备打仗”。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乱,中央决定把一、二线大城市的一些重要工厂转移到边远的大山里,谓之“三线工程”。
位于鄂南大山中的咸宁县,树木葱茏,群山环抱,是时任解放军总参谋长的家乡,他亲自主持在咸宁高桥乡山中一个叫“澄水洞”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名为“131工程”的“全国战时应急指挥中心”。又在近邻埔圻县(今赤壁市)山中建了一个代号为“二三四八”的大型现代化被服厂,以备军需。
我们这次去建造的“三线工程”,据说也是一个大型军工项目,将原位于武汉市关山的军工单位湖北电机厂的电机车间迁过去,组建咸宁变压器厂。

建成后的咸宁变压器厂一角
省里对这个工程非常重视,组织了九个县的建筑队伍近万人同时进行土建施工。其中修建一座一万二千平米的特大厂房任务,交给了我们武昌县建筑公司。
因“三线工程”是军工保密工程,所以各建筑队的建制编号都完全代号化,按连排班编组。武昌县革命委员会以落实战备任务的特有方式,迅速以县建筑公司300名师傅为主体组建了一支模仿军队建制的“武昌工程 连”,施工需要的700名“战士”(配套小工)在全县范围内招兵买马。于是,我以17岁的虚报年龄,成了超大 建制1000人的“武昌工程连”三排四班的一名“小战士”。
二
新建的咸宁变压器厂,位于当时从咸宁县城到咸宁地区温泉镇20多公里山路的中段,昔日寂静的荒山秃岭,因突然开来近万名身着粗帆布工作服的“冒牌部队”而变得喧闹起来。
一时间,漫山遍野,红旗招展,车来人往,人欢马叫。
置身于这样一个近乎沸腾的大工地,我,虽然只是一个挑灰挖土扛水泥的小工,虽然只是住着竹席扎的四面通风漏雨的简易工棚,仍觉得十分兴奋和自豪。因为,给我们开动员会的“连长”说:“这样庞大的厂房全中国就我们这一个,我们要有巨大的光荣感和自豪感!”一番话说得我们一个个热血喷张,摩拳擦掌,高声呼喊口号:“建成大厂房,气死帝修反”!

群情激奋争先恐后的工地
可喊口号归喊口号,真正做起事来才发现很不轻松。
近万人的营盘,驻扎在在一个没有路,没有水、没有电、没有正规房屋的大山里,生存下来都不容易,何况还要靠这些所谓赤手空拳的“工程战士”其实就是“农民工”们建全国最大的工厂。初来乍到的兴奋和激动劲一过,那每天超过八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那每天太阳暴晒下的挥汗如雨,那每天晚上工棚内外的蚊叮虫咬,那每餐清汤寡水的粗糙饭菜,渐渐让我们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煎熬,一个月不到,仅我们连就有13名“战友”开小差跑了。
“连长”声色俱厉地召开全连大会批判“逃兵”,并宣布将报告县革命委员会,“凡开小差者,回县后一律不安排工作”。
其实,对我来说,这里,虽然累点苦点,但我是绝对不会跑的。毕竟比我原来到处居无定所地打临工正规多了,比我原来为私人包工头去挑土出窑拖板车轻松多了,最起码还有个组织依靠着,还发几件工作服天天穿着,还有食堂的饭菜餐餐吃着。
这样一比,比我过去强多了。比过去强,我就知足。知足则安!
三
在咸宁的山沟里,我们每天黑汗水流的 “战斗”。用黄泥土建起了“干打垒”的工棚,用肩挑手挖修起了简易公路,用肩拉手扛运来了各种机器设备,硬是在一个荒山野洼里开辟出了一个日夜喧闹的庞大建筑工地。
白天,火烫毒辣的太阳晒得我们无处可逃,晚上,漫山遍野的蚊子咬得我们遍体鳞伤。
那是一段难忘的艰苦日子,难忘到我每天都在祈求:老天爷哪,何时能让我找到一个白天没有太阳晒,晚上没有蚊子咬的工作啊!我认为,那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工作!
一天中午,我被安排到咸宁县城关去为连里购买物资,我挑着一百来斤的货担,在乡路田埂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烈焰般的太阳晒得我胸闷气短,汗流如雨。
当我经过一个村口时,看到一棵大树下有几个木匠在树荫下有说有笑地干活,旁边还放着一把装着花红叶子凉茶的大瓦壶。一时间,我竟痴痴地看着挪不动脚,羡慕得不得了。
那一刻,我将自己这辈子的最大理想和追求定位在:在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当木匠。
因为,当木匠,有手艺,不晒大阳,还有不要钱的饭吃茶喝。我暗暗向老天爷乞求:这辈子,您若赐给我一个这样的工作,我就永远知足了!
四
不过,苦中有乐。艰苦的咸宁岁月也有让我曾经非常快乐的回忆。
在讲政治的年代里,在这个比较正规的国家队工地上,我的一些“童子功”业余爱好和特长竟有了用武之地。
如工地指挥部经常组织开各种大会。动员会、誓师会、报喜会、总结会、表彰会等等。开会前都要各个工程连互相拉歌,以渲染现场的革命气氛。而只要一拉歌,我们连长就会要我站起来唱一段革命样板戏。.
开始,我还有点怯场,因为场面太大了,九个县的工程连近万人。但大家一起哄鼓掌,我也就豁出了,谁知一唱,还蛮受欢迎。于是,我慢慢越唱胆子越大,越唱越自然流畅,后来几乎成了每逢开会就要我唱样板戏的“小小明星”了。
连长马上组建了个宣传队,排京剧样板戏的小折子戏。我先后扮演过杨子荣、郭建光、刁德一、韩小强。在工地上演出,为各个连的“战友们”娱乐鼓劲。

在工地上演出革命样板戏
《沙家浜》中扮演郭建光
除了唱京剧,我的第二个、第三个业余爱好也得到了挖掘和锻炼,就是写顺口溜的诗和照相。
工地上每天都有大喇叭在广播好人好事和各个工程连的干活进度,而“武昌工程连来稿”最多,而大都带点“诗化的语言”,这些稿件基本上都出自我今天看来是那么稚嫩的小手笔。
我还利用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二叔的幸福牌照相机,拍些工地上“大干快上”的黑白照片,冲洗放大后,贴在指挥部的宣传栏上面,引得“战友们”天天挤在宣传栏前,找照片上的自己,以看照片品头论足互相打趣为乐事。
在那个“突出政治”的特定年代,由于我们连的政治宣传工作做得很活跃,工程指挥部经常大会小会表扬“武昌工程连”。连长一高兴,不光给我发了张“五好战士”的奖状,还把我抽调到连部,天天跟着他跑宣传。
这一“美差”,让我躲过了很多工地上的苦活累活。
可好景不长,我搞“专职宣传”不到一个月,连长不知怎么突然换人了。
新来的连长大会小会地指责老连长这不是那也不是,并以“精兵简政”为由把老连长重用的人全都换了下去,我也被划入“老连长亲信”之列,发配回了“三排四班”,重新干起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挖土挑砖扛水泥的活儿。
于是,我又重新羡慕起那些在树荫下干活喝花红叶茶的木匠了。
就这样的起起落落又落落起起,我在咸宁变压器厂的土建工地上做了整整一年。
1971年初,毛主席号召“抓革命,促生产”了,很多“停产闹革命”的工厂陆续复工,全国性“大招工”开始了。一批批的青年人如“久旱禾苗逢甘霖”,被招进工厂、矿山,成了新一代产业工人。
也就在此时,我接到家里电话,回去填表,准备招工。
感谢一年的咸宁岁月,让我体验了人生,看到了人性,学会了忍耐,懂得了感恩!

作者:赵志飞,1954年生,法学研究生。1974年参警,历任刑事侦查员、刑事技术高级工程师、一级警监、警院教授和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退休后曾担任全国公安文联警事文物专委会主席。湖北省及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走进东瀛看警察》《首义警事》《36案》《印象欧罗巴》《在那遥远的地方》等11部作品。多部作品获公安部"金盾文学奖",2024年被全国公安文联授予"警事文博事业突出贡献奖"。
朗诵: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省朗协融媒体工作专业委员会主任,湖北省朗协语言艺术研究与实践基地副主任;《都市头条》铁马豪歌平台创始人,三年阅读一亿六千多万;湖北省第三届荆楚朗诵之星。
图片采自网络

请扫描关注《都市头条》
《铁马豪歌》主页
欢迎关注 感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