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敦运 播诵和编辑：杨建松
题记：土产只有走出乡野，并在与同类的比较中才能发现优长，以致登堂上殿，成为一方沃土的殊荣而造福乡梓。
由于一场兵燹残酷地撕碎了南家河的发展，无情的大湖岸线也慢慢远离，南家河这座兴盛了数百年的远城边镇第一次尝到了被冷漠的滋味。敏锐的南家人透过史实仿佛触摸到了未来的冰凉，能随官的随了官，能从商的改了业，实在看不到希望的，一船装下所有径直去了黄冈，所以几百年后即使在南家河的故地上，也找不到半户南姓人家了。
谁也没有想到，貌似无情却有情的大湖，就在南家河不远的地方，旖旎的岸线又温柔地托起一条微街。街虽小，却齐整；人不多，偏精敏；路不宽，但畅达；港不深，利舟艂。周边的敏锐们发现了这里的商机，趁着农闲纷纷涌来，人气大涨的湖边，被胸存锦绣的乡贤取名呼为“东湖街”。东湖街也慢慢从季节性乡集转化成了常市，完成了最后蜕变的东湖街，纵横捭阖，吐纳自如，一跃而成滨湖新秀，大有替代龙泉古镇之势，就连江夏县的税课局（从九品）与茶引批验所（从九品），也派专吏在此专管。
“东湖街”中的“湖街”，好理解，但为什么一定是“东”呢？
地理学家说，地名里若有像东、南、西、北这样的汉字，它一定暗示不远处有直接的行政中心。
“东湖街”的顶头上司，只能是乡公所哟，而这个乡公所就位于纸坊。若从纸坊出发，“东湖街”还真的就在湖东！
为什么这个地理原点一定是纸坊而不是武昌？
众所周知，古代中国级别最低的政区是“县”，正因为如此，才有“王权止于县”之说。在东湖街肇起的清代中后期，偌大的江夏其实只有三个“乡”（即东、南、北三个乡，共辖42个里），所以每个乡的管理面积很大。乡老、乡绅、乡贤们集中议事的地方有“乡公所”，而这个乡的乡公所就是直接管理东湖街的权力部门，小街居民要完税，要务徭服役，要诉讼、调解、表彰、救济……这些真的指望得上县老爷就是及时雨？所以，东湖街不“东”都难！
这里的“湖”是“汤孙”（今汤逊）还是“梁子”，其实这两湖相通，硬要说一个，那就只能是前者。对于这个汤逊的东方大汊，纸坊先民的确是呼其“东湖”的，这也是今之纸坊镇有条东湖路的主要缘由。
鼎盛时期的东湖街店楼栉比、车水马龙，湖边有好多码头，码头边樯帆林立，登船南可苏扬、西能巴蜀，所以这里也留下了许多逸闻趣事，尤其是“名红助陈登科”的故事感人至深。
那大约是嘉庆五年（1800）春夏之交，江宁（南京）盐商柳任能，坐着货船到了这里。在与官店交割时，盐官昧着良心黑了他11包盐。可在付款时陈姓账房还是据实开出了银票。
收到银票，柳任能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
随即盐官就砸了账房的饭碗。
柳任能知道后高薪聘他去江宁做了自家账伕。
一晃10年过去了，陈账伕之子陈銮年已十八，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武昌府学。
入学前母亲让他探父。
父亲也带他拜见东家。
柳任能一见陈銮，顿时两眼发光：这孩儿气宇真轩昂，谈吐好文雅！他在接风宴上一高兴，便以独生女儿相许。
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不久陈账伕就因积劳撒手西去。陈銮只得休学服丧。当三年后脱去丧服时，家里早已一贫如洗。
为了养家糊口，他又遵母命东去江宁学做生意，然而这时的柳任能毁约了。
盐商的绝情没出陈銮预料，他也爽快地答应了柳家。这倒让柳任能生出了一点好感。
满脸菜色的陈銮难以回鄂，只得滞留江宁，卖字度日。
就在陈銮居地附近有座青楼（妓院），姑娘们都认识这位落魄但儒雅的秀才，其中也有名妓李小红。
一天小红借买字来到陈銮桌前，问明原委后顿生侠胆，拿出500两私房钱相赠，劝他马上返回江夏参加秋闱。陈銮许诺化“赠”为“借”。
回到江夏的陈銮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乡试中举。翌年殿试摘取鼎甲第三（民间俗称“探花郎”）。
新科探花陈銮没有忘记李小红，他婉拒了京城高官的婚许，请旨速下江宁还银。
就在与小红相聚时听说了当年柳小姐因父悔婚毅然吞金之事，这让陈銮柔心巨震。
颇为伤感的陈銮，在李小红的陪同下前往柳府探视，这让柳员外大出意外。深怀丧女之痛的大盐商当场收小红为义女，不仅出银为她赎身，还将她接到柳家，陪上嫁妆与陈銮择日完婚。
道光十九年（1839）陈銮升任两江总督，李小红也获“一品诰命夫人”之称，就连盐商柳任能也被皇帝嘉奖，当时的东湖街也曾有模仿的喜剧以颂[1]。
艳遇虽说是人间希冀，但那只是可遇不可求的，然而诸如学问、福禄、财富、声名却不同，它们可以通过付出情商、德行、智力、体力而摘取，所以在东湖街上找契机，常常是情智青葱们的日常所为。
土著这样想，洋人们也是这样想的，这不，用舰炮轰开清国大门的英国人，就曾深入小街深处，他们发现这里的大豆粒径比其它地方的都小，但形态、色泽、光彩却入眼耐看，经过实验得到的发芽率竟然在所获豆种中高居榜首！
这样的东方金豆，岂能轻易放过？
同治十二年（1873年），睁着两只贪婪眼睛的马地臣到了汉口[2]，几天后就在武昌府的保护下深入到了东湖街，实地考察了这里的小金豆，不仅下令怡和洋行大力收购，精选出其中最好的送到大英博物馆作为掠夺的资源炫耀，还在香港铜锣湾附近的一条街修建商场实行专卖。
这简直不亚于强盗，是啊，这个连他们自己也是不忌讳的，因为“怡和洋行”的英文直译就是“查顿和马地臣公司”，而是其中的威廉•查顿和詹姆士•马地臣就是两个臭名昭著的鸦片贩子，是他们俩竭力煽动了英国政府对华发动的鸦片战争。
今天，“东方小金豆”已经改称“界豆”，而且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证书，它不仅蛋白质含量高（在48%以上），微量元素也极为丰富。难怪早在明朝中期，江夏东乡四甲夏、唐涂、方咀一带的黄豆就是武昌楚王府做豆腐时的优先选择；难怪三家店的青年李复兴经常能在东湖街碰见有高鼻子、蓝眼睛在土产货栈捣鼓当地的黄豆。
聪明的李复兴仔细地分析了自己的好几次“碰见”，虽然他不懂高鼻子们的咿哩哇啦，但从他们贪婪的眼光里还是发现了本乡黄豆的不俗，所以才敢买豆登船，走巡司河独闯武昌、汉口！
那时，汉口刚刚开埠，英国人是最先到达汉口与内地通商的洋鬼子，随后才有外国各路商人的“趋之若骛”。也就十来年时间，西方列强中的美、法、德、丹麦、荷兰、西班牙、比利时、意大利、奥地利、日本、瑞士、秘鲁等十几个国家的商人都涌到了这里，他们最初多进行土特产收购与洋货销售，再后才在汉口开办原料加工厂，于是从事金融、航运、房地产的洋行（企业）逐年多了起来。
张之洞来湖北主政后，着眼武昌城区的发展，在十字街附近修了一座“武泰闸”，这一下子把东乡通往武昌的巡司河给卡断了，由东湖街出发的木船再也不能直通县城府署！在武泰闸竣工的鞭炮声里，东湖街的人气戛然而止，原来街上的那些小店小坊不得已夤夜外迁，多数挤进了“三家店”。因祸得福的“三家店”，逐日繁荣，渐成大集，取代了原来的“东湖街”而独矗乡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干尽了坏事的英国“怡和洋行”在中国大陆的大部分资产及生意被人民政府收归国有，但界豆在香港的销售依然爆红，所以，那时武昌县出口的土产中界豆年年赫然其中[3]。
1954年，怡和洋行在中国国内最后一家办事处也被迫关闭，公司总部被迫迁回香港，界豆这才断绝了与他们的直接联系。
今天的东湖街是以老名重置的一个行政村，武汉南环线从村中穿过，村含烟孔前、烟孔后、卢家、蔡家、万家、张家、汪王、胡家岭、金湾沈、熊家、侯家等多个居民点，文明而发达、富饶而美丽，也是驴友们喜欢的打卡热地。
2024.8.15
注：
[1]彭敦运.炖鲤.工笔江夏[M].武汉出版社.2024.8.P107.
[2]打海盗的怡和集团百年史：曾经推动鸦片战争．环球网.2020-02-29.
[3]武汉市江夏区五里界街道办事处.五里界街志[M].武汉出版社.2022.4.
作者简介：彭敦运，武汉市江夏区人。华中师范学院毕业生。曾为武昌县第一中学教师、江夏区教科所科研员。
朗诵和编辑：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省朗协融媒体工作专业委员会主任，湖北省朗协语言艺术研究与实践基地副主任，《都市头条》“铁马豪歌”平台创始人，三年阅读已逾一亿六千多万。
欢迎关注 感谢分享
扫描二维码
欢迎点此关注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