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山不会忘记
——父辈们和“邵大娘”的那些往事(34)
王玉华
王光钿三人快步如风,出了王村苏李,越崇山、过冶头,一个多时辰就来到磁窑坞村西通往马棚村的交叉路口。
每每遇到交叉路口王光铭都有一个向四处观察的习惯,当他把目光刚刚投向通往马棚方向的路口时,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瞬间从眼前一闪而过。
“邵大娘!”王光铭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听到有人打招呼,那位中年妇女方才止步回过头来。
“噢,是光铭啊,你们这是?”
“邵大娘好,我们去磁窑坞办点事,你呢?”
“我说光铭啊,人家叫我‘邵大娘’也就罢了,你咋也跟着叫呢?你说按村里的辈份该叫我啥?”
“您看,人家都叫你邵大娘,叫着那个亲,这不叫顺嘴了,对不起呀,婶子!”
“对!你这不也知道吗,以后就叫婶子,啊?!”
王光钿和商士浩二人跟在后边,看着中年妇女和王光铭一边走,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这是去闺女玉兰家帮忙摊煎饼,这几天区公所催的紧,活多,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一步了啊!”
邵大娘快人快语,话音未落,人已走出去了十几步。
王光铭还没反映过来,商世浩已快步来到跟前:“老四,快把治疗脚疼病的药给邵大娘送去,告诉她,这叫‘鸡眼灵,’晚上睡觉烫好脚,抹上就行!你没看见她走路腿脚有点异常吗?”商世浩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小瓶药粉。
王光铭接过药瓶,赶紧向邵大娘追去,“小婶子,给你药,‘鸡眼灵,’治疗磨脚的药!你试试看!”
邵大娘回头止步:“啥?‘急眼灵,’急了眼就管用吗?”
邵大娘接过药瓶,跺了跺脚,又飞快地把王光铭他们甩出了一大截……
仨人望着邵大娘远去的背影,王光钿问商世浩,先生咋知道邵大娘的脚上长了“鸡眼”病?商世浩解释说,刚才她停下脚步和光铭说话时,不但右脚直跺,还把右脚外侧前趾往左脚后跟上蹭,所以我断定她的右脚上长了“鸡眼病。”这是个常见病,折磨人,也难治,每当出门时是我必带的药。
仨人边走过说,不知不觉已进了磁窑坞南北大街,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沿街晚餐摆摊的已经开始张罗。
博山饭庄座落在大街中段东侧,斜对过就是王光钿兄弟曾经开过五年的布庄,布庄南边是远近闻名的常'家大院,北边是马棚老家邻居王荣华开的油坊和住宅,王光钿按辈份叫他叔。
看看天色尚早,王光钿便带着商世浩和四弟朝着王荣华家里走去。
东南开门旺财源,面对风水先生们的巧嘴如簧,王荣华作为这座宅院的主人之一通常只是笑笑而已。
这座沿街宅院的东南大门白天从来都是敞开着的,影壁墙上大大的福字常年漆黑明亮,入门右拐进院,东屋门前两树榴花正红,宽敞的方正大院西、南两边房前苹果、海棠挂满青果。王光钿刚要开口叫人,只见婶子从北屋开门走了出来。
“婶子好!”王光钿赶忙向前问好。
“哎呀,我还当是谁来,是光钿和光铭呀,啥风把你们吹来了,快,快东屋坐喝水!你大叔出去有点事,过会就回来!”
“不急,婶子,这位是商大夫,也没啥急事,我们喝点水先去外边转转,过会再来。您告诉大叔,晚上一齐去博山饭庄吃饭…”
走过鸳鸯桥、逛完华严寺,天色已暗。回来时,王荣华早已去博山饭庄按排好宴席,他和饭庄熟的象一家人,王光钿自然很省心。
进了八人雅坐房间,要的还是“四四席”中的“四大件”和“四行件。”
四大件中有:葱烧参汤、盐水大虾、蒜香肘子、干炸小鸡。 四行件中要的是,葱油多宝饭、博山豆腐箱、香菠肉、酥炸春卷。
王荣华坐主席,邀商世浩右侧落座,王光铭入座左侧,王光钿坐对面。
王荣华从布兜里拿出四瓶精装白酒摆到八仙桌上说,这还是徐朝河十年前从天津带来的“利川永”烤酒作坊生产的“杂粮酒”(五粮液前身),光铭,你把酒打开,咱们陪商先生偿偿啥味道,我估计应该差不了。
商世浩欠身作揖道谢!王光明刚刚起盖,一种甘甜纯净的酒香瞬时漫溢开来。 “五粮琼玉夜光杯,世外闻香马上催。”商先生顺口诵颂。 王荣华惊愕道:“商先生真是慧眼识珍啊,这是我们马棚村徐朝河大哥,在给袁世凯做厨师时珍藏留下的,十年前回乡探亲送我几瓶,高山流水无穷意,好酒当与知己饮,来来,咱们先干三杯。” 王荣华右手将三钱盅端起,左手轻扶,说声:“商先生请,”王光钿兄弟二人同声附合,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王光钿向王荣华细说了“黄家峪惨案”和商先生给王英诊病的经过。
王荣华叹道,多谢商先生给我们老王家操劳,世道越来越乱,听说日伪军很快要来磁窑坞建据点了,以后再这样聚会的机会就很少了。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要善于自保,尽量少和不地道的人来往。
听大叔王荣华言语伤感,王光铭说起下午路遇邵大娘和商先生给她送药的事,王荣华感慨的说,邵大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能人,年轻时就女扮男装参加抗税活动;邵永年去逝后一人哺养几个孩子,就是我们这些男人也是望尘莫及的。
“听说她和女儿在这里卖煎饼?”听荣华叔这样高度评价邵大娘,王光铭问道。
“不是卖煎饼,是给公务人员和地方武装摊煎饼!,我邻居的女儿叫李英,从去年就开始给翟超的部队摊煎饼,忙不过来,李英就拉着邵玉兰一起干。
李英说,做啥事也没那么容易,她们给队上摊煎饼就是为了图省事和挣点口粮。
摊煎饼前要先做好准备。第一步就是由队部负责后勤的军官去通知伪保长准备百十斤秆草,做摊煎饼的柴火。因为当兵吃的煎饼都是用小米做的,所以要先从队部领回一百斤小米,摊完煎饼后给部队送回七十五斤,剩余二十五斤小米就作为她们摊煎饼的工钱。这也是她们的生活来源和依靠。
小米领回家后要先泡一个多钟头,然后在石磨上磨成糊糊,稍微发酵时就上鏊子,一般都是下半夜开始摊,天亮再送到队部去。
李英说, 刚开始时,她们都是把煎饼送到队部就走,后来本村里几个当兵的好心告诉她们,部队饭后煎饼有时能剩下,吃不了就扔掉,还不如送煎饼后多待一会了,这样可以把剩余的煎饼拿走。现在这社会,一块煎饼也是挺金贵的。
邵玉兰新来乍到,领小米时就她一个人去,这孩子心眼又实,队上的人就欺负她。有一次拿米时负责放米的队长少给了她十斤,拿回家摊不出数来,又不敢去队上理论,就哭诉给邵大娘。邵大娘听后让女儿先别吱声,第二天娘俩又装作没事的样子去领米,放米的队长又少给了十斤。邵大娘客客气气的问:“老总,米称好了?”
“啰嗦什么?没称好能给你吗?.”那队长蛮横的说。
“我能再称一遍吗?”邵大娘又问。
“你哪里来的老婆子,愿干就干,不愿干就滚!”
邵大娘一把夺过秤杆坚持重新过秤,那队长非常嚣张,不但不让邵大娘重新过秤,还要拿出警棍吓唬她娘俩。这时周围已经来了好几个人,李英也赶来了。见有人来,邵大娘随即高声呼救:“快来人啊,老总打人了!老总不但缺斤少两少给米,还蛮不讲理要打人,快来人啊…”
碰巧这时翟超司令来现场视察,见此情景,便问事情原委,李英悄悄告诉邵大娘,说问话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翟超、翟司令。邵大娘马上反映过来,面朝着翟超哭诉起来:
“民女邵李氏请翟司令、翟大晴天千万要为民作主,我和女儿为抗日部队日夜辛苦摊煎饼准备口粮,这位丧良心的老总不但屡屡克扣坑害俺娘俩,光天化日之下还要用警棍毒打我们,翟司令可千万要为我们娘俩作主啊!”
这时观看的人越来越多,一位姓杨的队长告诉翟超,这位诉苦的妇女是个好人,人们都叫她“邵大娘”。翟超听后点了点头,命令部下当着围观的人群马上重新对小米过秤,核查结果果然少了十斤,一气之下当即下令让那位克扣小米的队长开除滚蛋。还倒歉说,邵大娘,这回你满意了吧?
从那以后,邵大娘的大名就在磁窑坞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