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周长生,笔名天恩,1956年生于西安,1975年在西安郊区下乡插队,1979年回城工作。出身于工人家庭,自幼爱好文学,发表过一些文章、诗歌、散文和小说。曾在《西部教育导刊》,《西安商报——社会周刊》工作过。历经生活风雨,见证时代大变革,目睹祖国从贫穷走向繁荣强盛! 草原鹰(短篇小说)
巴图一家住在草原上一条宽阔的河流旁,他们有一大群羊,三间屋子。本来的两间已经很不错,一间卧室,一件工作储藏间。可二十八岁精壮的巴图有个怪脾气,他别出心裁,非要为五岁的儿子小戈登,另造一所相隔十米远的小屋,说是要锻炼儿子从小就独立自主的能力。为此,妻子兰吉非常生气心疼。然而,巴图还是执意要这么做。
“你真狠心,孩子这么小单独住,晚上害怕,他会哭的。他只是一只刚会蹦跳的小羊羔呢!心疼死我了,你是存心想要了我的命吗?”妻子兰吉用手拢着掉在她娇俏脸庞的一缕发丝,又担心,又不安地皱着眉,把脸扭向一边,不去看丈夫。她哭得眼睛都有些红肿了,面容也比平时憔悴许多。
“呵呵,别这样,我的美人儿!再哭就哭丑了,那我决不乐意。真哭丑了,你还得赔我呢。咱娶回来的,可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媳妇。”巴图谐戏道,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放下手里正在旋做的一副马鞍皮革,靠上去并排坐下搂住她,用丝巾替妻子擦去泪痕,随之轻轻亲上一口。
妻子被他的话逗乐,忍不住笑了,随之用手拨开他,娇嗔道:“谁和你开玩笑,我跟你说正事呢!”
巴图一撩眉笑道:“你们女人就是胆小,我不过想试着让儿子锻炼一下,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你知道草原上的男子汉是怎么练出来的吗?独立自主和勇敢永远连在一起。我要让我们的小戈登将来成为草原的一只雄鹰呢!哈哈哈……”巴图仰脸望着天空,满怀信心,从那浑厚、粗犷的胸腔里发出了有力自豪的笑声。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草原上的男子汉是摔打出来的,兰吉知道。她平静了些,擦了擦眼泪,掀起裙角站立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用苦涩的秀眼去看那幢漂亮精致的小屋。那是丈夫费了许多时日特意为儿子建造的,他爱孩子到了极点。巴图也走过来,爱怜地搂着她,娓娓动听地述说着他的雄心壮志。
“我要让咱们的儿子茁壮成长,先锻炼一下,过两年送他到包头去,上个好学校。这孩子顶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啊,你看,咱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会比蜜还甜呢!我准备把羊群再扩大一倍,将来好换成牛群呢!”
兰吉目光怔怔地看着小屋,听了丈夫的话,被他的热情和信心所打动,回过头望着他,娇媚地笑了笑。又转过巧小的头颅,用沉思的杏眼仔细扫视辽阔的草原,波光闪闪的河流,以及天边的云彩。六七月的草原真美啊,在盛夏中如同巨大的绿毯铺满了大地,高高的山坡上蒸腾着一层薄薄的轻雾,蓝色的薄雾飘浮流动着,皱褶般微微波动,像极了白白的纱巾被风吹起,漂浮在空中。温馨的空气中,草丛上飞舞着彩蝶、燕儿、小鸟。那白云像一群边走、边吃草的羊儿,忽而变换着队形,忽而变换着模样,也有撒着欢儿,越跑越远分开了的落单儿。眼前这条宽大的河流像是从天边而来,特意为草原注入了鲜活的血液、生命以及光辉。一切都是上天所赐!有这样美好的万物伴陪,有这般胸怀的男人呵护,兰吉你啊,永远不会孤独,永远不用胆怯!
兰吉的眉目舒展了许多,用几分同意但又想拖延的口吻说:“可是巴图,能不能等孩子再长大一点呢?他还太小?我怕你万一有个闪失……”她又恳求他了。
巴图额头紧蹙了几下,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嗐,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没有什么万一。……就这样吧!凡事都有个开头,开了头,习惯顺利了,就好了。我们夜里可以多去看他几次!”
她不能再说什么,闭口缄默。
草原上温馨平静的一天过去了。清晨,天刚放亮,金色的太阳就张开它那愉快的翅膀飞了出来。兰吉迎着晨风的劲力走来,飘飞着的裙衣摆动着,在青光与彩霞映照下,打回来第一桶银子般闪动着的河水。
“早上好!阿妈。”小戈登站在那幢漂亮的小屋前,十分亲切的喊道。
“你好,孩子!”兰吉十分高兴,她的儿子居然没有哭闹。
“我帮你去拿水罐吧,阿妈。”小戈登像个喜鹊般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不,儿子,你还太小,干不动这些。等你长大一些,阿妈会让你帮很多忙的。”兰吉喜悦地说。
“我要拿吗,我能拿得动。”他执拗地突着小嘴,歪头前后摆动两手,好强地叫嚷着。
“别闹了,小宝贝。过会儿帮阿妈挤奶子好吗?昨天夜里你害怕了吗?”她把水罐放到屋里又走了出来。
“ 我……”他噙着手指头,“阿爸说了,胆小不是好孩子,不是英雄好汉。我要当个小英雄!”小戈登犹豫了一下,立刻仰头鼓脸神气地说。可是说完后脸一红,又眨巴着眼睛悄声问:“阿妈,我要一直在那个小屋里睡觉吗?”
兰吉摸着他绒绒的发卷, “怎么,你害怕吗?宝贝?”
“害怕,可是我后来又不怕了。我夜里醒来,就看见你们坐在我身边。”儿子抬头嘿嘿地绷着嘴笑,顽皮地挤眼说。有阿妈、阿爸保护,他不怕的。他还要做想阿爸说的那样英雄呢。
兰吉用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又为儿子轻轻抠掉眼角的眼垢,她微笑了。一种母爱的圣洁与伟大油然而生,摸着儿子的头,把他搂在怀里。 “你们好啊!我的小戈登,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哦,小伙子神气极了,像个小勇士呢!”巴图放下干活的工具,抱起儿子亲吻了一口。“怎么样,晚上过得还好吗?”他那鹰一般剽悍的眼光中带着慈祥、灼热与信心。
孩子敬畏的,受宠若惊的连说:“好的,好的!我一点都不怕。”
他抱起儿子,一连把他在空中高举、抛起,逗的小戈登在上下飞舞中“咯咯”地笑个不停。巴图在儿子脸蛋上狠狠亲吻了几下,非常高兴的说,“今天爸爸带你放牧,去玩,好吗?”
“真的吗?太棒了!我还想去蝴蝶谷。”小戈登高兴地拍着巴掌,像个小羊羔在草地上蹦着跳着。
“好的,今天就依你!”巴图欢喜地看着儿子答道,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吃过奶酪,一家人各干各的事。兰吉去河边洗衣服,巴图带着小戈登去了近处草场牧羊。
小戈登今天格外高兴,这是他今年第二次跟着爸爸出去放牧。妈妈给他穿上了新衣服,坐在马背上爸爸的胸前,任骏马悠悠地向前走着。忽而,爸爸让他抓紧马鞍,一夹腿,喊了一声,马儿就撩开四蹄奔跑了起来,他们喊着笑着,赶着羊群,在一片丰盛的水草旁停了下来。父子俩下了马,爸爸陪小戈登一起玩,采野果,抓蝴蝶,逮蚂蚱,拾鸟蛋。玩累了,阿爸一骨碌躺在草地上,儿子立马骑在他的肚子上,又是赶车,又是骑马,嘴里噙着根毛毛草,小手攥着一根软荡荡的“狼尾巴草”在头顶轮转,嘴里还“嘚嘚”地吆喝着,真爽快!这时巴图则像个大孩子,高兴的挤眉弄眼,“嗷嗷”叫着,配合着儿子的动作,一挺一收肚皮,做着怪样。他们玩的真痛快。后来,巴图从马搭子里取出一根银色的小笛子吹了起来,顿时,草原上响起了一曲曲嘹亮优美的音乐。突然,听到远处有个牧马人和着音乐唱了起来: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
要是有人来问我 ,这是什么地方
中午的阳光灼热了起来,绿色草原上的那些羊儿、马儿吃的也差不多了,它们有的趴下休息,有些在尥蹶子相互戏耍,有些则是在斗角争强。而小戈登则在巴图的怀抱里睡熟了,不时嘴角处还露出一阵阵甜蜜的微笑,仿佛他做了一个又温馨、又甜美的梦。
小戈登还真的慢慢就习惯了独自睡觉。开始,阿妈夜里要去好几次去看望孩子,每次都是把他哄睡着之后才慢慢走开,后来,渐渐越来越少。小戈登有时醒来看不见爸妈,心里就怕,可是他不敢哭也不敢叫。他怕阿爸听见,怪他不勇敢不听话;也怕大灰狼听见,他听说大灰狼听见小孩哭闹就会来,那是要吃小孩的。他便用被子捂住头,不敢大声出气,只露出一条细窄的缝隙,眼珠滴溜滴溜转着往外看,屏气敛息,不敢出一点声音。不久,阿妈或是阿爸来看他。他听见门响,赶忙闭眼装睡。当父母掀开被头,把他的睡姿摆正,坐上一会,他便又安然入睡了。 可是,有天晚上,大灰狼真的来了!而且来的不是少数。羊圈那边,狗吠的疯狂。狼群袭扰了巴图驻地,围住了他们的房屋。它们扒着两幢屋子门,如同刀子化门的声音。巴图从梦中惊醒,他听见狼的嚎叫和孩子的哭声。兰吉也吓坏了,她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同时大喊道:“巴图,快去救儿子,救小戈登,快去……”她急得不顾穿鞋,披头散发就要往外冲。巴图却一把抱住了她,透过窗户往外看。
“不行,是狼群,数量太多了!”他把妻子推向一边,飞快跳过去摘下猎枪,压好子弹,到屋子的顶窗前架起梯子,快速上去,急切推开了它上到屋顶外。
“把所有子弹都递上来,打死这些畜牲!”巴图一边开枪打狼一边急切地失声大喊,连声音都变了调门。他先打倒了两条正扑向儿子小屋的大灰狼,然后就下面围转的群狼猛打一气。
人和狼的战斗开始了。这是一次罕见的狼群夜袭,月夜中传来了狼群的嚎叫,羊圈里羊群的惊叫或哀鸣,几条牧羊犬拼命要挣脱铁链的狂暴怒吼声。兰吉边递子弹边哭边骂着。只有巴图沉着冷静,一声不吭,一枪打倒一个,半个小时后,门前屋下已倒下一大片死狼伤狼,趁狼稀少时,他一纵身从屋顶跳下来,直奔儿子那所漂亮的小屋。小屋的薄板墙已被狼扒开了一个洞,可以伸进去两条前腿。巴图只担心儿子,也顾不得开锁,便一脚跺开了门。 “我要砍死你,砍死你!”小戈登蜷缩在墙角,全身赤裸着,双手紧握着一把血淋淋的砍刀,争着恐惧怪异的眼,呆呆地已经不再哭了,他只看着木板门墙下被他砍下来的一只狼脚,浑身打着哆嗦。巴图一把抱起小戈登。接着,兰吉也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
“小戈登,我的孩子!别怕,阿爸已经把大灰狼都打死打跑了,你安全了,没有危险了!快吧砍刀还给阿爸。”巴图使劲从不愿丢开手的孩子手中夺过了小砍刀,急切呼叫着,安慰着儿子。
兰吉一把从丈夫怀里夺过孩子,哭着把脸贴在小戈登惊惧冰凉的小脸蛋上。
“这下可好了,刚才吓死我了,老天!那么多狼啊!宝贝,我的心肝,和阿妈说句话呀?一切都过去了。……快,快说呀?”她感觉不对,小戈登一直死死的盯着门上的洞,眼神里满是惊恐,怕的要命,脸上苍白无色。嘴里只会说“我要砍死你!我砍死你们!”
“孩子吓坏了,快抱过去吧,别让他老看那墙洞。”巴图眼光火烧火燎的说。
兰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责怪地哭着说,“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孩子太小,太嫩弱了,他还没有到该独立生活的年龄,没有那个能力,他不能离开大人呀!”
巴图沉重的低下头,狠狠地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他后悔了。真的,他真的还太小,才五岁呀!平常日子,锻炼一下倒也无妨,可是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孩子根本没有能力……自己真的太心急,太欠考虑了。这无异于揠苗助长啊!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四、
他死了,聪明可爱的小戈登死了!他惊惧过度,加之受寒高烧不退而亡。
这一声晴天霹雳,炸碎了兰吉和巴图的心和所有希望。
自此,兰吉整天整夜哭哭嚷嚷,死去活来,什么都干不成了。她受了严重的刺激,神志也是一阵清一阵浑,一阵疯一阵好。好时,就不停地埋怨巴图,骂他说他,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小戈登。疯时,就不管不顾地乱摔乱砸东西。撕扯自己头发,躺在在地上打滚哭泣,或是呆呆的傻笑,什么也不知道了。
巴图痛苦极了,打碎牙齿,他也得带着血,冷冰冰,一棵一棵往肚里咽。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想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狼群夜袭的状况,这是多少年也没有遇到的事呀?可是,它却发生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暗暗掉下从未流过的泪。自恨、自责、自悔,这些都是太轻的惩罚,他真想捅自己一刀。可是,眼下一切都瘫摆了,他得去承担住一切,照顾好可怜的妻子兰吉。他默默承担着一切,用拼命干活来消减沉痛悲伤,但却不能逃避严酷的自责和悔恨。他整天头重脚轻,不知昼夜阴晴,没有语言表情,闷着头只管什么都干:放牧、洗衣、做饭、干活,让无尽的繁琐事务占领手脚,让脑袋的空白越大越好。他一刻也不放过自己,直至在极度困倦中昏睡过去,第二天亦如此。有时在困倦中不知不觉睡在了羊圈里、草地上,醒后便又起来去干活。但是他对兰吉却特别有耐心,任她发泄摔打,从不吭一声,却默默去为她做一切必须要做的事。他为她请了最好的医生,好几百里地的去抓药治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调养,有一阵兰吉的病情显得好多了。她也不再摔打乱骂,有时还能清醒的和他说话,探讨他们今后的生活。 “怎么办啊?我们没有儿子了!”她惆怅的望着他,忍着泪把脸扭向一边。
巴图惶惶地躲过妻子目光,豆粒大的泪水“噗哒噗哒” 掉下来。稍停片刻,巴图掩着泪声,坚定的说:“别的一切都还在,咱们还会有孩子的。”他与兰吉站在草坡高处,巴图带着她去放牧了。
“有了孩子,狼群还会来的。”妻子目光恍惚地看着羊群喃喃说道。
巴图转过脸,重重咬着牙齿,底垂下眼帘,眼睑与腮骨肌肉都突突猛跳了几下。他沉痛的叹了口气,回过头,紧握住妻子双手,含着乞求的目光,凝重的说:“咱们永远在一起,我再也不会让孩子单独分开了!”
兰吉不吭声了。原先鲜润的脸颊瘪下去两个坑,呈土黄色,仿佛已老了许多,以往的光彩像许久以前的事了。她眼神直直凝视着远处家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巴图忧心忡忡的说。
“我在看孩子,看那所小屋,看墙上的小洞洞。”兰吉冷静的有点出奇。
巴图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狠狠在自己肩臂处狠打几下,吹着气,叹息着。 “看得见吗?这儿离家有十几里路。”巴图皱着眉头,他怕兰吉又犯病了。
兰吉干枯的眼睛已不再是柔美的,不知是狠还是坚强。“再远,我也看得见,他在我心里。”
“……”巴图干张嘴,苦涩的叹息着。征求妻子意见:“我把那小屋拆掉吧,它只会引起我们伤心难过,这样对你身体也不好。” “不,不!千万别拆它,他是我儿子的,是小戈登的小屋。它在,小戈登就在。拆了它,我什么就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兰吉慌得忙摆着手,凄惨的笑了一下,坚定的说。
巴图沉默了一下,他同意的点点头。那小屋是妻子的一种寄托与思念,他不能把她唯一的念想一笔抹去。“但是,你答应我,想开点,别再钻牛角。已经过去的事,是再也追不回来的,老想着它也不行呀,慢慢忘却吧。”他流着泪恳求着媳妇。
妻子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兰吉回头看着充满男子汉气概与力量、又剽悍又勇敢的丈夫,现在也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他时常会偷偷地流泪,一样的悲伤,可他又不愿让自己看到,那苦楚是更深一层啊!她已经原谅他了,更何况,自己爱他呢。她掏出丝巾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痕,苦笑了一阵,突然扑到他怀里,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酣畅淋漓的哭起来。
五、
从那日开始,兰吉的精神、身体状态都渐渐好转起来,脸上分明也有了血色和生气。她又开始做自己过去所熟悉做过的一切事物。
这天早晨,她汲了水,挤了奶子,又整理好屋里屋外,中午时又洗晒了衣服。午后的天气变得特别闷热,阳光忽而一下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天空荡起了沙尘,兰吉赶忙收了衣服。昏黄的天幕慢慢拉了下来。傍晚,兰吉做好晚饭,就等丈夫放牧回来,立马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可是,黑压压的乌云却铺天盖地的来了。一时间狂风大作,呼啸着,飞驰着,草儿全都斜睡向一边,宽阔的河面上掀起狂涛巨浪,它们打着呼哨,拍着河岸,像是要夺取一切似的发着狂飙。随之,天空亮起了耀眼的闪电和吓人的炸雷。 一刹那间,兰吉惊傻了!片刻,她从惊诧中醒来,大叫一声:“天哪,你难道还要夺走我丈夫吗?”
她一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胆气和力量,拿起雨披穿在身上,冲出屋子,顺着河流往牧场跑去。在情急中她忘乎了一切,精神又错乱了,她只一心想去救丈夫。大雨很快就下起来,铜钱般的雨点打在她身上,之后,瓢泼大雨劈头盖脸下来,铺天盖地。她在雨中奔跑,摔倒,又爬起来,又摔倒,又爬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她再也爬不起来,大雨覆盖着她,流向四周。
夜晚,风雨终于停了。这场暴雨,耽误了巴图回家,他把羊群赶到一个避风的山坳土洞里躲过风雨,见雨小了,怕兰吉操心,便立马赶出羊群回家。
午夜,他到了家,先把羊群赶进圈里,拴好了马,还没进屋,他就大声喊着媳妇。“兰吉,好媳妇,我回来了!”见没回声,门却半开着,没有灯光,一激灵打了个寒战,
又喊了几声,忙推门进屋。见一切井然有序,晚饭都摆好放在那里,只不见了妻子兰吉。忙四处寻找,呼喊着,又跑进儿子的小屋,哪儿都没有妻子的身影。巴图急了,提着马灯四处奔跑寻找,撕扯着嗓子狂喊狂叫。然而,只有远远消失的自己回音和滚滚不息奔涌的河流声。惊骇、恐惧一齐袭来,他像一头狮子似的发狂了,瞪着血红的眼睛奔跑在草原上。他突然想到妻子可能去找自己了,便又往牧场奔去。他终于找到了兰吉,她趴在草地上,只剩下一丝微弱气息了。
巴图用颤抖的手抱起了她,哑这嗓子喊到:“兰吉,你醒一醒,你怎么样了?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说话呀,快说话呀。”他哭着摇着她。 夏夜暴雨后,天空又出现了幽兰的斜月和冷凝的星星。草原上湿气升腾着,夜,静的瘆人。借着幽光和马灯,巴图看到妻子煞白的脸泛着死光,半睁着模糊的眼睛一动不动。
“这草场多远呀,你跑这里来干什?”刚说完这话,巴图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媳妇惊恐之中操心自己,怕自己出事啊!
“我的好妻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呀?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怕啊?你不该冒着暴雨来找我呀!我一切都好,平平安安,可是你呢,你弱不禁风呀!呜呜……”巴图痛哭流涕的哭着,绝望的叫着,他看到了她生命的垂危。“这可怎么好呢?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巴图悲痛的说着、哭着,他突然感到兰吉动了一下,忙又喊起了妻子。兰吉吃力的睁开眼,张了张嘴,却听不见声音。巴图把耳朵贴近她嘴边,慢慢听见她微弱的声音,“你平安……没出事,我就放心了。”
她还活着,巴图顿时高兴极了,忙说:“你还活着,吓死我了。咱这就回家!”
兰吉又说:“你别管我,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我很高心,我走了,就能见到我的小戈登。”说罢,凄苦的笑了一下,又晕了过去。
“不!我不要听你这话,不要你死,我一定要把你救活!兰吉,你一定要挺住!”巴图声泪俱下对着兰吉喊着,不敢再停留片刻,不顾一切地抱着她往家里奔去。很久很久,他们终于到家门口了。天色已泛出鱼肚白,但是,他听不见兰吉的气息。他也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仰天长啸一声,腿一软“噗通”栽倒在地上。他随之抓起两把泥土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黎明到来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可这一天的清晨,在巴图看来是那么的苍白,整个天地都塌了下来:空气摇晃着,恍惚不定,不清不白,完全变了模样。他想:人间再也听不见妻子的唠叨,再也看不见儿子天真烂漫的样儿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站在屋前草地上,双脚叉立着,耳中听得上空一声凄厉的哀鸣。他抬头望去,一只受伤的苍鹰正歪歪趔趔顽强地向河谷划去:去喝水?去觅食?去疗伤吧? “我和它都是这样的伤痛和孤独,它的伤痛和孤独是那样的简单,我却是这样心痛如绞!它还在挣扎拼搏下去,我呢,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正仰天望着,忽听是谁在喊什么,他思绪一转,“格桑大哥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帮我找兰吉找了半夜,在草坡上我抱着兰吉与他相遇时,我让他去请医生,现在也该回来了。待他帮我埋葬了妻子,苍鹰去的地方,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巴图正绝望的想着,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巴图兄弟,我把解放军医疗队请来了!兰吉有救了!”巴图转身望去,只见格桑带着几个身背十字架药箱,身穿白色大褂的军人骑在马上,摇摆舞动着双手,箭一般从南边山坡向自己家奔来。 “格桑大哥……”巴图一阵激动,一阵悲怆,一阵喜悦,加之劳累过度,眼前一黑,顿时晕倒在地。
当爸图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格桑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兰吉被救活了!兰吉竟被解放军医疗队奇迹般地救了过来。她现在正打着吊针,人还没有苏醒。幸亏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军医巡诊到此,随着医疗队赶来的及时,药带得也全。否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巴图瞪着猩红的眼,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他确认这不是梦时,便一把抱住格桑呜呜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