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故事【六十九】
李东川‖我的下乡岁月(4)
【春花】 李东川摄
这世间唯有两样东西不可触摸,一样是记忆,一样是思念。听说,记忆无花却永远盛开,思念无用却永远清晰。
——作者摘录
当我在写到我们下乡中的这段经历时,我一下想到了“人性”。
“人″作为自然的一份子,自然属性对人产生的影响是来自于骨子里,无法改变的;同时“人″又是社会的一份子,社会属性之于人产生的影响,并不是人本性的散发,而是社会这一外界因素作用于人而处在永远的动态变化中。
比如对于“善与恶”的认识,我更趋向于他是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混合作用的结果。
没下乡之前,在小小的县城里,我们一块下乡的七个人既是发小又是同学,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童年玩伴儿。
比如王开义,我们既是同学,还是住在一个院子仅有一路之隔的邻居。
当时在上学时,我们都会站在自己家门口朝着对门吆喝一下“开义”或“东川”“上学了”,于是便结伴而行。
小小的年龄,有时为了一些连现在都想不起来的鸡毛蒜皮的事,闹开了别扭,于是那一声吆喝没有了,我们开始各走各的去上学。
隔不了几天王开义的“家家”(外婆),准会来我们家问:又是啥子事哟,怎么不一块去上学了。
孩子间的矛盾和“过家家”一样,哪有什么真事,马上又和好如初了。
杨世贵则和我从小学就是同学,在县委院子就住在一排平房里,整天腻在一块儿。
林天来家也是和我们在一个院子里,他比我高一级,虽然不像同龄的王开义、杨世贵玩得那么密切,平时也常在一块打个篮球什么的,关系也是很亲近的。
还有宋新生、徐德贵、张和翔,我们既是发小也是小学的同学,只是后来宋新生因其父亲调到宜宾地区工业局,他也跟着去了宜宾,尽管如此,串联时他选择了和我们一块步行串联;我“狼窜”时,经过宜宾就是去他家借了二十元钱(现在想想觉得不可思议,才十五岁的我居然还敢借钱,并且还是一笔巨款,那时的二十元就够三、四口之家一月的生活费了);最难以置信的是他下乡并没有选择与在宜宾的同学或朋友一块,而是选择了和我们一起在珙县下乡。
记不得在哪里见过的这句话:千万不要试图去考验人性。
想想我们一块下乡的这七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曾经亲如兄弟的哥们儿在下乡时的那些往事,我深深地被“人性考验”这句话所折服。
现在回想起来,同样是“下乡知青”,它们之间其实存在着很大差异,在我眼里可以说得上是“天壤之别”。
在我认识的下过乡的朋友中,我认为在“下乡群体”中最好的是到兵团,那是属于半军事化性质,住集体宿舍、发军装、吃食堂,可谓“衣食无忧”。
其次是去农场,农场也是典型的集体生活,大家一块出工,一块收工,一块吃饭。
再就是有“知青点”的下乡。
由“知青安置办”拨专款建知青点,大家住在一排房子里,有专门的食堂还有专人做饭。记得1975年(我是1971年底回到山东老家,1974年参加的工作)我参加了“张店区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当我看到所在村“知青点”那些知青们,一收工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饭时,就想起了我们一块下乡的七位哥们儿的经历。
如果把“下乡群体”分成三、六、九等”,我认为“插队落户的下乡知青”就是其中的最低层。
之所以把“插队落户”作为“下乡知青”中的最低层,是因为我们经历过三年中为“吃饭”的那些痛苦时光。
下乡时间不长,我们就为“吃”闹得不可开交了。
虽然第一年还吃着国家供应,但朝夕相处,同吃一锅饭引起的矛盾,就在这帮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中引发开来。
在那个年代,人们在一块儿最喜欢打的赌就是看谁吃得多。
我们下乡的七人中有两个饭量最大的,一个是三队的徐德贵,再一个就是我们四队的宋新生。
记得有一次三队的杨世贵兴冲冲地来我们队告知:我们与徐德贵打睹,他说他能吃下五斤生米煮的饭。
五斤生米煮的饭,即使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也绝对能管五人吃饱了。
为了蒸这五斤米,他们在农户家借了一个大甄子,当米饭蒸熟了打开时,面对那满满一甄子饭,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徐德贵的肚子,心想一斤生米蒸的饭就能把它填得满满的。
但结果却是很出乎我的意料,那五斤米的米饭他居然吃了足足有四斤半。
没吃下五斤,赌输的徐德贵只好挖出了六斤米赔上,自己却胀得难受了好几天。
和宋新生打赌是吃两斤生米煮的饭,这次宋新生赌赢了,却因撑坏了肚子两天没岀工。
当时我就想两斤就把大肚量的宋新生撑得这个样,那四斤半的米饭徐德贵是如何硬撑下去的啊!
渴望是对精神或物质严重匮乏超越想像的追求,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有几个没见过或经历过“打赌吃饭”的荒唐事。
下乡不久,因饭量大小存在的差异,引发饭量小的伙伴们心里不满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儿了。
没多久,三队的四个人和我们四队的三个人就分灶自己煮自己的饭了。
我不知道别的下乡知青是不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三队四个人每顿都是一人一灶,我这里说得“一人一灶”可不是一个人有一个灶台,而是四个人共同使用有一个灶台,谁先占下灶台就谁先煮,然后按先来后到一、二、三、四排着队,一个一个轮着往下煮。
所以每当队长刚一吆喝“收工了”,他们最要紧的事就是赶快回去占灶台,后到的就只好静静排队等候。
我在四队,从四队到三队,两个队离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偶尔晚上我也过去玩玩,不止一次,我看到的都是,有的已经吃开了,下一个人才下手做饭,后面的人则坐在门坎上静静的等着。
记得有一次,天早已黑了,我去玩。
坐在门坎上排在第三位的王开义见了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对我说:我都饿昏了。
当看到他这个可怜巴巴的样时,我不由想我们住在一块时每天上学的快乐时光,看着眼前的状况,我真是想掉泪。
而此时的第二个正忙活着做饭,王开义至少得在半个多小时后才轮到自己煮饭,而第四位张和翔,还要等将近一个多小时才能轮到自己开始煮饭呢。
等最后一个吃上饭时,差不多已是晚上十二点了。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们,都是只有16、7岁的孩子啊!
当这次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打电话询问王开义时,他说当时他那一句“我都饿昏了”确实是当时状况的真实写照。
而在与杨世贵通话时他说的一句话更是勾起了我无限感慨,他说:当时我们比那些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可怜多了,他们至少在干完活回到家时还能吃到口现成的饭。
生活总是会逼着人们去适应,时间不久,我们就掌握了做饭的窍门,就是在做晚饭时把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饭一块煮好,免得还没吃饭就又得出工了。
在四队的我们三个人也因饭量差异,煮饭分成了两帮,林天来自己一灶,我和宋新生两人一灶,相对于三队的四人四灶,我们的三人两灶就比他们轻松了不少。
尽管在当时大家因为“吃”闹了不少别扭,但小小年龄那颗单纯善良的心还是没有泯灭,不管是谁来了家人或朋友看望,我们都会合在一起,共同招侍,等朋友走了再各做各的饭。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七个人,尤其是三队的四个人,尽管大家一收工就为占灶冲锋,但他们四个人从没有为煮饭的事发生过争吵,更别说打架了。
当50多年已经过去的今天,在我写这篇文章时,我才一下意识到:我们七个人并没有因生活困苦而闹得陌如路人,这应该归于我们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丝人性吧,虽然很微弱,却是很坚韧!
我们七人中,杨世贵是第一个被招工走的,他被招进了自贡石油化工企业,在四队的我们三人中,宋新生是第一个跳出了乡下,被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挑选走了。
他们离开农村让我最感欣慰的就是:再也没了“扎根农村”那种前途渺茫的无望感了。
【晨曦】 李东川摄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有人说沉浸在回忆里是老了的表现,当时甚为赞同。老了后才真正领会到了回忆之于老人的意义:它将会永远把你留在那个岁月里。
——作者的话
李东川
祖籍山东省莱芜,1952年出生于重庆市,成长于川南。1970年代从事摄影,1980年代从事摄影理论研究,论文被汇入第三届,第六届全国摄影《论文集》,有10余万字的论文、评论文章在国家及各级专业刊物发表。1999年出版《李东川五言古体诗集》。后致力于散文创作,已创作散文作品700余篇,散文集《旧日时光》已由团结出版社于2021年正式出版。
【西湖主】 于受万画
2024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