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潇丹
这个冬天特别冷,离之前那一场接着一场的纷飞大雪,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路中间的绿化带、小区草坪上背阴的角落、拆迁到一半的厂房屋顶,还有一块块没有融化掉的、冻成粉末的积雪,像老式冰箱冷冻室里结成的霜冻。一块块零散的白,带点灰土,不清爽,远没有刚来时候的洋洋洒洒,肆无忌惮,远远望去像皮肤上的白色斑痕。
走到运河边,已是正午时分,阳光充足,但照在湿漉漉的景观漫步道上,热度不够,照在寒风中各种红彤彤的脸面上,多少显得无精打采。眯着眼睛四下张望,感觉这地方好久没来了,那些高墙大院都拆了,新修的绿化带、漫步道,新建的休闲广场、社区公园,整个儿改变了原来的街巷,南北两侧是新建的图书馆、博物馆和艺术馆,现在这一带被称作市民文化中心,但眼下正在举办年货商品展销会,之前是家装博览会,再之前是汽车博览会,这让人想起了小时候的露天集市,四周都是卖货的摊位。
从人堆里钻出,沿运河边走去。复兴门从前是城门,现在只是河边一个地名,一个没有对应物的名字,现在活着的人谁也没见过那曾经的城门和城墙。但由于这个名字在当下的深长意味,曾经也热热闹闹地讨论过一回重新修建的事,现在没了下文。
走到河边老船埠那儿,倚着驳岸栏杆朝下看。天冷,河边几乎没有人。老船埠只剩下这段陡直的台阶,岸边的碇石也没了。终日见不到阳光的犄角旮旯处有不少积雪,上面还落着几行凌乱的脚印,一直往下延伸到水边,一点空廓、一缕寂寥。
即使是新市民,也可以从本地微信公众号的推送里,了解熟悉大雪纷飞那几天里,本地有名的几处雪景,其中有所谓运河几景之说,什么“望湖熏风”“运河晨曦”“城门踏雪”……多少年来就没人见过真正的“城门踏雪”,城池是早已拆了,船埠也撤了,再也没有踏雪送船的人拂晓而来。
运河里风好大,冰冷的湿气将身上的热气很快冲淡。江边的雪几乎没化。可以想象得到,在某个遥远的时刻,寒鸦惊飞的江畔,笼烛映红积雪的台阶……当雪花飘落,落在黛瓦粉墙,落在石桥小巷,落在十里烟波,冬日的江南小城,是十二钗轻启的朱唇里吟唱出的一阕清雅小令。
过去那种纯朴的修辞值得回味,一个词语一句话一幅简单的图景,就是现代人不能体会的诗境和意态,“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而现在游览现代的景点,游览的是它的文字介绍、故事传奇、内涵意义,能影视化,能画面化,能集聚注意力,能收获粉丝。看山不是山,是诸神座位;看水不是水,是财富江湖……
一抬头,围绕在市中心的高楼上,仿佛看见闲云飘过,压迫视觉的金融机构,银行大楼,证券会所,财富中心,是CDP,是现代化,是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是影视剧里煌煌历史的帝国影像……
有黑点蹦到眼睛里,一只水鸟落在水边的台阶上,一跳一跳的,在啄着什么,好像是青脚鹬,小时候常在江边见到这种鸟儿。细长的脚爪踩在灰黄色的草皮上蹦来蹦去,然后一顿,停下来,歪着脑袋梳理羽毛。有一对恋人走过来,红色偎依在黑色边上,朝着湖面喊叫,一挥手,鸟儿贴着水面飞走了。


本文摘自潇丹的《凌晨四点的樱花》
作者简介:潇丹,男,安徽桐城人。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做过记者、编辑。业余写作,在报纸及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数十万字。
本书描写了现代都市人的思绪片断、出生与成长后的日渐疏离、现代社会与江南水乡之间的隔阂冲突,以及现代人群的复杂感受。小镇青年、新市民、城市里永远的外乡人、爱情里独自行走的人、理想和现实媾和的人,他们的暗恋对象、父辈祖辈、职业爱好、思想火花……化成各色故事片断和细小的叙事。一位现代都市中年人所经历的细碎点滴,将在更多人身上一遍遍重演。从这本书中,我们会读到一些人的过去、一些人的现在和更多人可能的未来。
观后感
在后现代意味浓郁的中国当代都市场景内部,潇丹是深刻的体验者、观察者和文字记录者。他用独特的第二人称,沉潜其中,又出乎其外,为我们创制了一部情感入微、镜头幻变的人生剧集。
——艾青诗歌奖、三毛散文奖获得者 黑陶
很多时候,潇丹的文字似乎为多数浮游于城市的“孤寂游魂”而写。事实上,有一个乡愁满目的“失落的秘境”,在他第二人称居多的书写的动力后面,若隐若现。
——著名诗人、散文家 庞培
本书是作者与自我的对话,也是审视。分析生活近乎漠然的背后,其实是被城市生活遮蔽的热忱,只是这热忱,需要以理性的方式去剥离、剔出。潇丹给都市散文提供了一个捉摸不定“你”,读者和作者就此合一。
——小说家、杨柳风艺文空间创始人 阮夕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