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千秋人物》:
史实的盘点与灵魂的再现
李恒昌
梁衡先生在《张闻天:一个尘封后却愈见光辉的灵魂》一文中开宗明义:“从来的纪念都是史实的盘点与灵魂的再现”。收录《千秋人物》中的文章,虽然为政论性人物散文,但多数带有一定怀念的性质,自然也呈现出其所倡导的“盘点”与“再现”的行文特征。作者以其独特的文笔,将那些彪炳千秋的历史人物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像一座座精神的高塔照耀我们不断前行的路途。
读《千秋人物》,数风流人物,如“仰望高山”,亦如“谛听大河”。在梁衡先生构建的历史大厦里,矗立着诸多伟大而光辉的人物形象。在这些形象身后,在历史的深处,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和故事,一如历史长河里的朵朵浪花,放射着独特的光芒,奔腾着、歌吟着,流进我的心田。这是我读这本书获得的最大感受。
《千秋人物》作为历史人物散文,涉猎范围非常广泛,既包括当代著名政治家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彭德怀、张闻天、瞿秋白,也包括古代历史名人诸葛亮、陶渊明、范仲淹、李清照、辛弃疾、林则徐,甚至还包括外国名人卡尔·马克思、居里夫人等。这些人物,无一不名载青史、天下尽知,抒写这类人物,最忌写大、写空、写平,更怕大而无当,只见宏观,不见细节,不见具体。梁衡先生作为一个自觉的写作者,一个当代“文章大家”,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其所写人物中,当然有宏观上的抒写,但更多的是坚持“以小见大”原则,通过盘点“小”来还原历史的真实,再现一颗颗鲜活而伟大的灵魂。纵观全书,可以称之为“以小见大”的写作典范。
第一,小线索展开大想象、大思考。想象力是文学创作的有力翅膀,离开想象力绝对写不出好的文章。《千秋伟人》一书,最能体现梁衡先生想象力丰富,善于联想,并善于思考的特点。他总是善于抓住那些不被人关注的历史线索,展开丰富的联想和想象,拓展无尽的历史和人生空间,从而得出更深刻的历史和人生启示。
梁衡先生是一个善于联想的人,类似的联想在书中随处可见。新会的一个小型纪念馆,让他“联想频频,悟到一个大道理。座位这个东西有实在的物质和虚拟的精神两个方面的含义。”“争则愈显见其私,品位更低;让则愈见其公,品位更高。这是做人的道理。”这看似小道理,其实也是大道理。因为这里的“争”与“让”,不仅是座位问题,还包括更多更多的东西。
第二,小细节展现大情怀、大境界。细节是文学的血肉,也是文章的生命。梁衡先生的文章,无不靠细节“立命活血”。他总是善于借助一些看起来并不显山露水的细节,展现和彰显“千秋人物”的博大情怀。
《周恩来让座》是靠细节取胜的典范。“接待人员找了一把小竹椅、一把小方竹凳放在地头,本意让总理坐小竹椅,不想总理一到就坐在小方凳上,把小椅子推给周汉生,还说你长年蹲田头,太辛苦。”这小小的细节,充分显示了老百姓在周总理心中的地位和分量,也可以窥见他无私无我的至美精神境界。
彭德怀被“打倒”后,国庆节上不上天安门的问题,以及上交军功章的过程,也是值得品味的细节。一般地讲,被“打倒”的人,似乎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地位和尊严,但彭德怀被“打倒”后,请求的却是为党和人民工作的机会,而不是“露脸”的机会。国庆十周年,请柬已经送来了,他却说我这个样子怎么上天安门。他把元帅服叠好,连同所有军功章到找出来,要求警卫员统统上交。相比那些抓住荣誉不放的人,这是怎样一种境界和情怀?由此,“彭德怀爱领袖更爱真理,珍惜自己的生命,更珍惜国家前途”的推理和论断也就更加让人信服。
第三,小故事蕴含大哲理、大启迪。《千秋人物》中的人物形象,主要靠一个个小故事“星链”而成。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故事,构成了历史的大链条,也昭示了人间的大哲理。
《梁思成落户大同》一文中,有一个小故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1949年初解放军攻城的炮声传到清华园,梁思成寝食难安,为身边的古城北平担忧。想不到这时我党派来两个神秘人物,手持一张北平地图,让他标出城内文物古迹的位置,以免为炮火所伤。从这一小故事中,梁衡先生画龙点睛地揭示出其中蕴含的大道理和大启迪。“从来改朝换代一把火啊,项羽烧阿房宫,黄巢烧长安,哪有未攻城先保城呢?仁义之师啊。”这“仁义之师”四个大字,便是真理,是大道。当时,梁思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标图的手在颤抖。”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幕,又何尝不是《千秋人物》中最令人难忘的一幕?
在《韶山毛泽东图书馆记》里,有这样一个小故事:“在珍品室还有这样几件藏品。一件是解放前国统区正申书局出版的小册子,封面书名为《孙中山先生论地方自治》,打开后里面却是毛泽东的文章选编,这是为了躲避国民党的检查。”由此可以看出,当年传播毛泽东文的章和思想是多么艰难,更可以窥见革命者融入日常的非一般智慧。它生动地告诉我们,要想取得革命的胜利,是需要智慧和技巧的。
第四,小笔触绘就大意境、大审美。梁衡先生的人物散文,具有政论性特征,但也具有很强的艺术性和审美性,主要体现在他一向倡导的“三境之美”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梁衡先生对历史人物的抒写,有着独特的审美视角,时常给人一耳目一新的感觉。譬如,她对李清照的抒写,不是局限于“天下第一才女”的才气上,不是局限于她的作品自成一体的婉约上,也不是局限在她“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巾帼豪气上,而是开辟了“乱世美神”的崭新角度,重点抒写其“超越时空的孤独”上。对天下奇雄辛弃疾的抒写,也没有把重点放在其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壮举和作为“天下词龙”词作的英气豪放上,而是将“把栏杆拍扁”作为核心意象,展现了一代英雄那种既缱绻又决绝、既希望又绝望的情感上,从而让读者真切体验一种久久难以释怀的审美享受。
梁衡先生在《跨越百年的美丽》中曾如斯抒写居里夫人:“大智之人,不耽于形,不逐于力,不恃于技。他们淡淡地生活,静静地思考,执着地进取,直进到智慧高地,自由地驾驭规律,而永葆一种理性的美丽。”仔细想想,梁衡先生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谈到心仪已久的陶潜时,梁衡先生曾说:“陶渊明只是一个诗人,他开创了田园诗派,用美来净化人们的心灵。中外文学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位诗人能像他这样创造了一个社会模式、一种山水布景、一种人生哲学,深深地植根在后人的心中,让人不断地去追寻。”照此推断,其实,梁衡先生也于无意之中客观上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模式、一种布景、一种哲学”,供我们去实践和追寻。那是他从所抒写的“千秋人物”身上,以及自己人生和写作实践中得到的一种特殊经验,也是一种“人生大道”。即“为人之道”——“独立、理性、牺牲”;“为官之道”——“忧民、忧君、有政”;“为文之道”——“形美、情美、理美”。不知您以为然否?